“你今日能削到哀家头上,明日就能掠夺百官家财!”
“君王不孝,该当何罪?”
这话说得极重,众人吓了一跳,按伦理孝道,皇帝势必要跪下给太后请罪了。
礼部尚书崔礼皱起眉头,太后小题大做特地叫他二人来看这一出戏,无非是想拉拢主和派逼皇帝让步,与燕然议和。
可是经历过这几日,他可不认为皇帝还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摆设。
只是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可不是三言两语能糊弄的,这么多宫人在场,要不然半日,这里发生的事就能传遍皇宫。
萧青冥既没有动怒,也没有请罪的意思。
他只是淡漠瞥她一眼,腰间天子剑骤然出鞘,寒光掠过几人眼前,惊得脸色煞白一片,连一向淡定的秋朗都紧紧盯住了他。
陈太后惊叫一声,吓得连退三步。
瑾亲王在她身前护着她,眼角的艳色此时也只剩下惊愕的浮红:“陛下!您要做什么?”
户部尚书钱云生的小肚子都要弹起来,两只胖手飞快挥舞,与崔礼同时大叫:“陛下使不得!使不得!”
预想中的暴怒并未到来。
萧青冥左手握住剑刃,用力握紧,鲜血霎时间顺着锋利的剑锋滴落,被他用一只空碗接住。
殷红的血渐渐铺满碗底,他收起剑,随手搁在一旁,用那只血淋淋的手端起碗,举向太后,唇边泛着一丝沉冷的笑意。
“朕一心为了京城安危着想,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太后既然认为朕不孝,饿着了母亲,今日朕只好滴血喂母,以表心迹。”
皇帝竟然自伤龙体,滴血喂母!
这种事闻所未闻,在场无论宗室、大臣还是宫人,统统被惊得丧失言语。
陈太后吓得花容失色,玉指颤颤巍巍指着萧青冥,脸色难看至极。
书盛最先反应过来,慌慌张张道:“陛下,您的手快来人,还不去请太医!”
他快速接过皇帝手里的碗放到一旁,又是着人拿热水毛巾,又是捧着那只淌着血的手大惊小怪。
他十足夸张的表情,活像死了亲爹般心疼:“哎哟,流了好多血,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太后与您母子连心,您的龙体有所损伤,太后又怎能心安呢?”
陈太后一噎,脸色青了又白,半晌说不出话。
其他人也终于反应过来,礼部、户部两位尚书赶紧说了几句保重龙体的话,隐隐对太后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瑾亲王萧瑾亦是一脸动容之色,他皱着眉头,上前查看皇帝的伤势,见指腹和虎口各一道深切的伤口横贯手掌,血流不止,十分吓人。
“陛下冷静。”萧瑾犹豫一下,眸中流露出几分对晚辈的关切,“左右不过是几顿吃食和些许贡品,陛下心忧战事,宫中若有缺口,宗室这边多少能凑些孝敬宫中。”
“陛下千万不可因一时之气自损龙体,更不该因此伤了母子情分。”
萧青冥微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记忆中这位皇叔乃宗室之首,先皇最信任的弟弟,给他掌管宗室财权。
瑾亲王平日深居简出,不喜与旁人亲近,只纳过一个妾室,好不容易诞下一双子女却难产而亡。
一个孩子先天体弱不到满月就夭折,另一个养到八岁,大病一场没救回来也去了,瑾亲王万分悲痛,至今再不曾娶妻生子。
萧青冥忽而伸手牵住瑾亲王的衣袖,低低地道:“多谢皇叔,朕知道,皇叔还是心疼朕的……”
萧瑾一愣,下意识后退一步想扯回衣袖,不料牵动了伤口,萧青冥嘶地抽了一口凉气,萧瑾顿时僵在原地不动了,一双细长的眉紧了又松。
萧青冥改为用另一只手去握他的手腕,对方想挣开,被他牢牢握紧。
他叹了口气,用极轻的声音道:“父皇去的早,那年朕才十七岁,不过是个大点的孩子,早年父皇政务忙碌,很少让朕承欢膝下,母后又早逝,细想起来,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朕也时常盼望寻常人家天伦之乐,却不知如何才能做好一个国政与孝道两不误的皇帝……”
“从前,朕总想亲近皇叔,也是因为皇叔十分肖似父皇,朕自然孺慕,可惜每每让你烦恼,是朕的不是,以后不会了……”
萧瑾讶异的目光落在他落寞的眉宇间,手腕终于不挣扎了,改为轻抚他的手背,声音不觉放缓许多:
“陛下近日看着,比之过去,已十分勇敢,先帝和先皇后在天有灵,定感欣慰。”
萧青冥隐晦地朝太后投去一瞥:“可是太后对朕……”
萧瑾会意,低声许诺:“陛下放心,皇叔自会安抚太后,必不让陛下难做。”
两人正亲密地说着话,那厢新上任的太医白术终于拎着医箱匆匆赶到,同行而来的还有一身玄黑云锦官服的喻行舟。
喻行舟的视线在这对叔侄身上停顿一瞬,又落在萧青冥的手上,慢慢蹙紧了眉:
“陛下,眼下正当战事吃紧之时,若是您受伤的消息传扬出去,轻则挫伤士气,重则让敌人趁虚而入,此间利害,干系甚大,谁都担不起责任。”
陈太后脸色又是一白,虽然殿上无人敢责怪她,但那种若有若无的谴责眼神,叫她坐立难安。
她一口气哽在胸口,只觉百口莫辩又不是她叫皇帝自己割血的!
明明是皇帝削减用度不孝在先,怎么都来指责她的不是?
就连她叫来的瑾亲王和两部尚书也不为她说话。
陈太后心一沉,悻悻说了几句叫皇帝保重的场面话,飞快地走了。
白术麻利地给伤口清理又上药包扎,忧心忡忡道:“此剑极为锋利,陛下近日千万不可使用这只手抓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