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六儿的同情脸摆出来一半来不及收回,放出来却又不合时宜,于是只好半路强行扭做个笑,干巴巴挤出来一句:“果然是尹德仪的女儿。”
没错,这一刻吴六儿想起了许久未见的先德仪女官。
尹德仪出宫后,长孙皇后宫里的德仪官职就一直空了下来,如今连皇后娘娘都已归神位,宫中自然更没有这等高位女官了。
可吴六儿见着眼前的姑娘,本已模糊的印象忽然就清晰起来。
她们六局女官掌后宫衣食住行诸事,约束相应的宫女,可德仪女官不是,她常年立于皇后身侧,凡有嫔妃晨昏定省亦或是大礼时节命妇们觐见皇后,都是德仪女官带领指导她们参拜行礼。
宫规钦定:德仪女官掌教九御嫔妃!
数年前,吴六儿也曾诚惶诚恐拜见这位女官,只是那时她资历尚浅,在肃雅端和的尹德仪跟前,一点儿底气也没有。如今多年过去了,她也已经是宫里数得着的一局掌事。
原以为已经忘了,可在对上姜沃的面容时,吴六儿叫自己的讷讷惊住: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尹德仪,甚至这些年她下意识都在向她努力着。
她禁不住再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孩。
这样的年纪,竟是难得的沉静如璧。
姜沃若知吴六儿心思,必要回答:你去病床上躺二十几年,也就沉得住气了。
打量一番姜沃,吴六儿都不由惋惜加庆幸:这样的容貌气度,长成后必是宫里贵人最喜欢的女官样子——可惜这样的孩子竟不会说话,自己是哑巴那就怨不得旁人了!
吴六儿才想到这儿,只见姜沃托起手里的竹椟,对陶枳恭敬道:“请教姑姑,这句宫规做何解?”
语调带着一点微微的滞涩,但音色极佳,像是清风拂过细竹林,有一种令人也跟着静下来不欲喧哗的清宁。
陶枳在宫里二十多年,都险些没绷住泪。
要不是吴六儿先在一旁瞠目结舌发出了一声“啊”,惊醒了陶枳,她差点就要失态抱着姜沃大哭一场。如今她心里只是念着一句:“文德皇后保佑,德仪姐姐显灵,这孩子一病后否极泰来!竟大好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吴六儿眼珠子快要掉下来的模样——这回换成陶枳心里跟吃了一大碗冷淘一样爽快了,她笑吟吟接过姜沃手里的书:“你这孩子就是太用功了些,书先放在一边,先认一认人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