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是姜沃难得的休沐日,却贡献了半个晌午给晋王。
姜沃和媚娘回到宫正司的时候,就见今日负责誊写文书的刘司正和于典正在并头奋笔疾书,案上的籍册堆得满满的,有些还堆成了‘危楼’,看起来摇摇欲坠。
听见她们进门,刘司正焦头烂额中匆匆抬头打了招呼,之后忽然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你们去兽苑了?好浓的香气。”
兽苑内打扫的再干净,也会有些动物的气味,因此兽苑的几间亭子里都焚着重香。
于宁闻言抬头笑道:“也就你们喜欢这些畜类,我便不敢靠近,狸猫我都怕的很,何况那些豹子猞猁,坐下跟座小山似的,爪子又那样尖利。”
“对了,你们去便去,可要小心别被抓了才好,之前就有宫女去逗弄猞猁,被一爪子挠伤了胳膊,哭着去尚药局要药膏子呢。”
说完后又低头抄册文。
桌上已经被堆得满满当当,两人大概怕水壶倒了弄湿册文,于是早把水壶挪到一旁去了。
此时她们眼前杯子里都是空的,媚娘见她们无暇自顾,便拎过陶壶给她们倒了水。
“先喝口水吧。”瞧着刘司正唇上都干的起皮了。
两人忙道谢:“偏劳武才人了。”
媚娘嫣然一笑:“你们先忙着,晚上我再与你们说——素日刘司正常常提起的崔郎,今日我总算见到真人了!”
话音刚落,就见刘司正立刻抬头:“啊?哈?崔使节入宫了?”
媚娘点头:“适才我与小沃在兽苑看猞猁,偶遇了晋王和崔郎君去挑猞猁呢。”
刘司正立刻搁下了手里的笔,将因写字而挽起两层的袖口平平放下,然后起身出门,口中道:“夜里多熬一会儿誊文书也无妨的,倒是崔郎君,再不看可看不到了。”
说完就不见了。
于宁执着笔目瞪口呆。
姜沃坐到刘司正的位置上去:“我帮着抄一会儿。”她如今的工作重心已经完全转移到太史局去了,宫正司这边给她保留的是典正虚职,乃圣人金口玉言‘长孙皇后之恩典不可改’。如今已另外提了一个素日勤谨踏实的宫女做实缺。
而于宁目瞪口呆后,便咳嗽了一声,跟着也放下了笔,随手卷了卷案上一本册子道:“我忽然想起,兽苑前两天报上来,宫女络绎不绝去围观兽类,有时耽误了他们上工——这有关圣人围猎的事儿可轻忽不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这就去实地瞧一瞧,也好拟了定规。”
说完也跑路了。
这就是大唐的姑娘们,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去围观俊俏的郎君。
只留下姜沃跟媚娘相视而笑,留下来帮她们誊抄文卷。
刘司正和于宁是一个时辰后回来的,回来便叹道:“崔郎君已然出宫去了——兽苑闻讯而去的人太多,都挤不开了。”
见媚娘和姜沃帮她们抄籍册,两人更是连连道谢。于宁不好意思对姜沃道:“你如今难得休沐的,竟还花时间抄这个。”刘司正也道:“今晚武才人可别回去住了,留下来,我置一桌小席请你们!”
比起掖庭北漪园,媚娘现在更像是宫正司的一份子。
宫正司人口简单,属于宫里少有的内部极和谐的部门,常有亲厚的三五人于夜间或是休沐时置酒席小聚,只要不放量饮酒赌钱,陶枳也从不制止。
刘司正、于宁、姜沃与媚娘便是彼此谈的来的,常轮流做小东道,也不要什么硬菜,就是各自选一二想吃的小菜,凑成一桌,便是丰丰富富又破费不多的一场小聚。
现下刘司正眉飞色舞,显然欣赏完美人很高兴,痛快要做东。
媚娘和姜沃都点头,还很不见外地点起了菜,姜沃举手发言:“还想吃上回加了茱萸卤的鹅翅膀!”姜沃颇喜辣,这会子没有辣椒,只有茱萸。
可惜比起现代的辣椒,茱萸会有种特殊的苦味,因此加在炖菜里未必好吃,倒是卤味料重,调的好了,就能盖住茱萸的苦味,只留下爽快刺激的辣味。
刘司正豪气一挥手:“点上!”又问媚娘:“武才人想吃什么?”
媚娘想了想:“这几日不开胃,想吃个酸的,李厨娘的醋芹就腌的好。”
刘司正继续挥手:“也点上!”
姜沃笑着捧场:“东家大气。”
到了九成宫,地盘金贵,各处的公厨面积都缩了水,宫正司也不例外,只有李厨娘自个儿跟了来。于是她们也就多要些冷盘卤味,没要什么费时的菜,免得耽搁了李厨娘的正经炊饭。
刘司正亲去找李厨娘安排了晚上小宴的菜肴,现结了铜钱,又回来四人一起抄籍册,并没有耽误晚饭。
直至暮鼓声响起,各处宫门次第关闭。
她们便也将门户关了,回来摆炕桌。
北地一向用火炕,九成宫地势高,冬日冷更是离不得火炕。宫正司的炭火足,刘司正令人把火炕烧热,四人团团围坐在炕桌边,暖和的外头皮裘都可脱了,只穿着家常衣裳。
刘司正开了箱子取酒。
这会子茶还未达到国民饮品的地位,但酒却达到了。
此时绝大多数是浊酒,度数很低,酒量大的确实可以‘斗酒’饮下去面不改色。
今日刘司正显然是兴致好,甚至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酒。
“这是剑南烧春,蜀地名酒。武才人说幼年到过蜀地,不知是否尝过此酒。”
媚娘笑点头:“家父当年藏有许多剑南烧春。”
这会子烧酒很流行。所谓烧酒,便是须得放个小火炉慢慢热酒,保持在一个既不沸腾,又烧的热了的温度才正好喝。剑南烧春就是烧酒里的翘楚。
听着这个名,姜沃不禁想起前世名酒剑南春来,她倒是尝过一点那个。
不知这烧酒又如何。
剑南烧春不愧是名酒。
这样春寒料峭的夜里喝了,只觉得一股柔和的热力像一根线一样穿下去,却又在不久后反到头上来,人人脸上都蒸腾出一片红晕。
不过她们几人都不嗜酒,在宫里也很注意不要多饮,于是只烧了最小的一壶,一人一小杯后就收过了,换成几乎没有度数的果子酒来喝。
姜沃就道:“这回喝了刘司正的好酒,等我下回休沐,就做新得了方子的扶芳饮还席。”
刘司正给她们斟满果子酒:“扶芳饮没什么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