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一直保留着袁天罡的屋子。
从大明宫回到太极宫,要走过大唐第一条混凝土路。
李淳风对于这条特殊的路,也颇具兴致。
姜沃边陪着他走这条路边为他介绍城建署,待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姜沃停步道:“师父这些年,可谓是走遍了天涯海角。”
她回望这第一条混凝土路:“师父,或许很多年后有一日……这条路,也能铺到天涯海角。”
哪怕那时候,她早已不在。
因朝堂各衙署都已迁入大明宫,太极宫只作为旧日档库存在,自然就再无先帝一朝的熙攘繁华,而是人迹稀疏,很是静默。
太史局的署衙,也静然立在秋阳之中。
师徒二人推门而入。
姜沃替袁师父保留的屋舍,经年来一点未变——几处架子累累都是书,连地上的麻席和矮桌上都凌乱堆放着各种竹简、玉简和纸页。
袁师父往往直接坐在一摞书上,而李淳风一贯是推开到处散落的书籍,在下头铺着的竹席上坐下来。
过去许多年里,姜沃就见两位师父如此这般对坐论星象卦图,而她边听边守着茶炉,见里面翠绿的茶叶翻滚。
而今,却是她与李淳风对坐。
师徒二人隔书案对坐,片刻无言。
还是姜沃先打破了沉寂,她无遮无拦直接道:“我还记得初见两位师父,你们在争辩一事。”
李淳风目光凝于她面容之上,等着她发问。
姜沃也不闪躲,望着李淳风的眼睛:“当时两位师父是在争论,要不要把一句预示‘唐三代有危’的谶语禀明先帝。”
“我还记得那四句谶语。”
“日月当空,照临下土。”
“扑朔迷离,不文亦武。”
姜沃再次念起此谶语,自良多感慨。
停顿片刻,她直言相问:“今日师父亲眼见到了应谶之人,却莫说不再如当年一般欲禀明圣人,甚至连动容也不多——只是因为,先帝已经故去吗?”
李淳风神色无改,以问代答:“你怎知,这是我们唯一推出来的谶语呢?”
姜沃微怔。
李淳风倏尔一笑:“从前我与袁师便发现,你对学推演谶语并不感兴趣。”
姜沃点头:谶语预兆后世,她本就来自于后世。
李淳风提笔,另外写就了一道他与袁天罡推就的谶语。姜沃看后,恍然明白为何李淳风再不纠结于将‘唐三代而危,武氏代唐’的谶语禀于上。
纸页之上,是另一道谶语——
“杨花飞,蜀道难,截断竹萧方见日。更无一史乃乎安。”
安史之乱!
姜沃抬头望向李淳风。
他神色渺渺,如观风云。
早在进屋之时,他便料定弟子必有一问,手上已经拿起了一本曹丕的《终制》,此时随口念及其中文字:“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