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姨你的确要做什么危险之事?”宣平沙站起身,走至谢秀衣身前,居高临下地凝望着轮椅上形影枯瘦的女子。
谢秀衣平静地抬眸,看着眼前已经出落得玉树临风的少年:“我命不久矣,总要在人生最后关头奋力一搏,成败都是为自己挣一线生机。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毕竟对‘君王’而言,我这样的‘权臣’便是亡国的籽种。”
“谢姨。”少年有些突兀地打断了谢秀衣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孤不至于连这点容人的器量都没有。”
“错了,这跟器量没有关系。”谢秀衣看着少年,温和的话语中有着近乎切骨的冷酷。她偶尔也会烦恼自己的时间已所剩无几,若她是仙人,或许便可以将自己知道的所有都以醍醐灌顶的方式传承给两个孩子,让他们少走一些弯路,让天下早一日太平。
“你要记住,律法是国家权力的体现,而权臣的出现是国家政法衰竭与夭亡的伊始。十万大军无诏入城驻守于此,并不是什么好事,而是国家已经开始崩溃失控的先兆……咳,咳咳……”谢秀衣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她胸腔剧烈的起伏,腹部急剧的收缩,宣平沙眼疾手快地掏出巾帕捂住她的嘴,便见她呕出一口血来。
谢秀衣却依旧保持着双手交握于腹部的姿势,在轮椅上端坐。
她喘了几口气,待宣平沙小心翼翼地帮她拭去唇角的血迹后,她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下去:“法律是国家君主意志的体现,地位再高的官僚臣子,归根究底都是执法者而非驭法者。他手中的权利来源于法度,能做的只有在自己官位允许的范围内跳舞。这种时候,权力不属于他,而属于国家。他是执法者,而不是权臣。”
“所谓权臣,蔑视律法,在法度外行事,比如你谢姨我。”谢秀衣轻轻一笑,“能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外随心所欲而不会被任何人追责,这便是‘权臣’。人们会追随我,拥护我,因为他们想做损害国家利益、违背律法之事,而权臣便是为他们遮雨的伞。这些人越聚越多,权臣的权力便越来越大。这便是君王都忌惮的‘结党营私’。”
“当白纸黑字写在《律法》上的规章都无法被正确执行时,这个国家的气运便走到头了。”
“……”宣平沙看着手帕上的血沫,“谢姨一直在劝我忌惮您,甚至准备后手杀死您。”
“不是在劝,是在教。”彻夜未眠,又解决了谢豫之事,谢秀衣也觉得有些累了,“别人说我对白凤赤胆忠心,多年不忘恩情。这些话,你听听便罢了。谢豫之所以会死,一是因为狂妄,二也是因为他看不清。他说我心系百姓,说我为了天下苍生能背弃个人的意愿与本心,这都不过是他的臆想而已。我着眼平民,是因为这个阶级有值得挖掘的潜力。本质上,我这等谋权者,与悲弥王那个伪善者没有任何区别。”
“谢姨,论迹不论心。”宣平沙半跪而下,双手放在谢秀衣的膝盖上,仰头看着她。
“所以说,你还是在感情用事。”谢秀衣垂眸与他对视,披散而下的长发挡住了照在她脸上的光线,她笑意温润,眼中却死水无波,“我倒也不是真的要你做些什么,毕竟大事未成便忌惮自己身边人,这与自毁城墙有何区别?我只是让你警惕。无论远近亲疏,过界便是僭越。与君王的威严无关,权臣冒犯的是国家的威信,动摇的是国家的根基。连自己的根基都不懂保护,那便不要去肖想那个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