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妃福身,这是一种双膝微屈的礼节。
秦湛瑛挥手:“起。”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与人亲近的意思,生父要跪就跪,曹妃要福就福,等赐座后,他也只是摆着标准的上位者高贵而温和的神态,居高临下地询问了梁州当地事宜,以及当地人口、户籍、田亩自己等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
梁王一个问题都没答上来。
秦湛瑛:……
他又换了个话题,问蜀锦的买卖,这是梁王府有插手的生意,每年也会送贡缎去大京,梁王当即滔滔不绝起来。
秦湛瑛面色不动,心中感叹:娘啊,你果然是脑子不清醒才和这个男的成亲生子吧?这人根本只有脸能看嘛!
随着闲聊,他能看出曹妃有些不安,目光落在曹妃挺起的肚子上,漫不经心地想起在照年镜中看到的禹武宗的过去。
禹武宗十几岁的时候是个标准的地狱乐子人,时不时开个北孟皇族贵族大逃杀副本,后来脾气渐渐变好了,所有人也没缓过神来,面对他时都挺战战兢兢的,他三弟很怕他,可能也和从小就被笼罩在不可名状、不可直视、危险至极的大哥的阴影下有关系。
他很了解这个三弟,他资质一般,骨子里又被教歪了,若是二弟压不住曹家等勋贵地主集团,让三弟掌了权,恐怕要坏事,毕竟一直低头装乖的人,突然被幸运大礼包砸中成为人上人了,对之前压自己头上的人反而满心怨毒了。
但禹武宗在政治漩涡中其实是是护过自己的弟弟妹妹的,他从没让弟弟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反而把他们压在上书房好好念书学习,从未考虑过让两个妹妹去和亲,她们的婚事是他亲手安排,两个妹妹婚后都过得不错。
前世的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谋求着自己认为的最大的利益,而禹武宗在最复杂险恶的漩涡中保留了良心,这事想来也有意思,在史书上注定要留下暴虐名声的禹武宗,其实是个算得上善良的人。
另一个秦湛瑛在渐渐脱离戾气最重的少年时代后,母亲给予他那份仁慈就在心里冒了头,坐在皇位上,让他有足够的高度俯视众生,渐渐地,他发觉创造历史的主角似乎不是王公贵族。
王公贵族玩弄权术,握有大量财富,鄙夷工匠和田里的泥腿子,可他们只是少部分人,而那些沉默的大部分人,他们种地产粮,会织布,而且吃饱饭穿上干净衣服后,和王公贵族一样,也是黑发黑眼,流着红色的血。
而且纵观历史,在有关天下至高权力的斗争中,虽然大部分人都是谁赢了跟谁,但实际上呢?是那些大部分人决定跟随谁,谁赢。
书读太多了,见过的事太多了,又太爱琢磨,秦湛瑛逐渐跳出一个皇帝的视角,看到了更高处的真理,他还没悟透,却下意识想要对百姓好一点。
他也不觉得对百姓好,会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威胁,因为他会带军队抗击外族,重视农桑教育和医疗,他对这天下是有用的人,他自信自己会是所有想过好日子的百姓愿意跟随的那位君王,他又不吃白饭,和那些对百姓不好的团体也不是一路人。
秦湛瑛想朝创造历史的人们走去,想要悟出更多真理,但还没等他彻底了悟呢,人就没了。
不过在死前,那位秦湛瑛已经十分肯定,在他死后,禹的朝堂迟早会面临一场巨大的动荡。
他死得太早,有些人没杀干净,这些人势必会反扑,而被他提拔的那些人又已经形成新的利益集团,且内部还不怎么团结,届时一定会杀得血流成河了。
而他答应章桦要推行的、可以惠及天下百姓的医疗,建立更多慰民署的事也办不成了,那些或是野心勃勃或是心怀大义的女官们,大概结局也不会好吧。
至于曹妃、曹家、曹妃的儿子们,他们在禹的史书上会落下怎样的痕迹,秦湛瑛也不知道了,但曹妃成为太后后,首先看中的是自己的家族利益,曹家的利益就是要击溃禹武宗留下的班底以吸食更多国家血肉。
死亡来得太突然了,秦湛瑛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只留下一段记忆给另一个自己,而对小太子来说,这段来自禹武宗的记忆是一段财富,因为他可以直接站在秦湛瑛已经悟出来的阶梯上,朝着更高处攀登。
但如今局势与禹武宗那会儿还不一样,毕竟他娘练出了一支军队,成为了他想要推动变革时最有力的支撑,他还有秋瑜。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梁王的声音停住,小心翼翼注视着他。
秦湛瑛放下茶盏,淡淡道:“你们的来意孤已知晓。”
他看了一眼曹妃:“孤问过母皇,她说,梁王日后还是梁王,但只能是梁王,当年的婚事已经废了,那就废了,不用重来,不过她也说过,不介意孤与弟妹相处,到底是手足么,梁王府的小世子与两位郡主以后就放在孤这边吧。”
这就是不想和梁王过于亲近,但愿意照拂一下弟妹的意思了,梁王心中欣慰,甚至有点感激。
前妻是一诺千金的人,她在和离书中写过与自己一别两宽,无怨无恨,果然就没有和他计较为难的意思,只是他自己不好,错过了这段亲缘。
但其实……这样也好,秦树安很喜欢吕晓璇,他不希望吕晓璇将人生浪费在生育中,也不像她为了生育损耗健康,这就是秦树安后来提出要纳妾的缘故。
曹妃有一名兄长在助他入京复仇时丢了性命,所以他也尊重曹妃,曹妃吃醋时杀了人,秦树安也不想计较,曹妃为了曹家的利益,必须要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拖着病弱的身子流产两次才有了秦湛琪,如今又要生第二个儿子来上双保险,秦树安也愿意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