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漆黑的煤窑之中,悲剧不断上演,似乎已经扩印成一个定式。
敌人眼里闪过几分讥诮。他知道这个民族总是惯于忍耐,可他向来聪慧过人,是学校里的优等生。老师送别他的时候还送了一把木刀,赠言“一如朝露降人间,和风樱花随春谢”。他不明白老师为什么送给他一句名人的悼念诗,大概是老师的最后一个难题吧。他来到这里不久,便听说老师上吊自尽了。这都不重要,他已经掌握了审讯技巧,拿捏住那些民族的短处……”
长笛人心中泛起波澜。他和故事内的主人公如此相似,都身陷囹圄,不可能再与家人团圆。敌人有实力且有头脑。被这样的敌人抓住,他的未来一片灰败。
广播里的故事在继续。主人公没有灰心,反而在煤窑里与敌人做机智的斗争。他手上有个至关紧要的信息要传出去。可是他却不清楚接头人是谁。目前的线索指向两位,一位昔日的同僚,一位已经疯了的教师。
敌人的折磨如影随形,高温、虫害、停水……幸运的是,主人公凭借自己的乡村生活经验化解。不幸的是,敌人已经残忍杀害了好几位同志。他在煤窑中已经被逼入绝路,可能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到处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在最后关头,他终于解密成功,与装疯的教师成功接头,同时识破昔日的同僚已经被策反成间谍。为了让教师成功逃出去,他选择独自面对敌人,毅然走向生命的落幕。
角色的死亡往往是故事的至高点,读者的情绪也跟着来到浪尖。
长笛人越念越大声。
窗外是无尽的黑暗,仿佛他也身处煤窑。
他如同主人公一样大声对敌人呵斥:
“我不能捍卫我的自由……但我能捍卫所有与我有相同理想的人自由!哪怕一个我不够,千百个我也足够,你这种粗鄙的渺小的人,以为自己是亡命之徒就敢践踏一切,实际上你们懦弱、胆小、可怜!你们不会理解高尚的品格,更不会理解烈火中能燃烧出新生!”
席余烬在创作时,因为考虑到电台的演出形式,所以采用了大段大段的对话,行文大胆华丽,突出戏剧色彩,读起来铿锵有力。
历史包含着最奇幻的悲剧。传记集哪怕比较短,激起一位生物的勇气已经足够,因为勇气是命运巨轮的永恒引擎。
长笛人读着读着,尾音逐渐颤抖,他感觉自己全身紧绷,仿佛一块被无形之手捏紧的钢板。他感受那些字句在自己的发声腔内回荡,反射的声波似乎形成某种不可思议的共振。明明是他在朗读,却觉得有千百人与自己合唱,喊声振聋发聩,地动山摇。
他甚至想马上转身,拼尽自己全力为自由博一线生机!他能做到的,他感觉全身都充满不可思议的力量!
可是不行。一个更为冷峻、更加广大的思想笼罩住他。
他是朗读员。
他只是宇宙中的一滴水滴。
他要把这篇短篇传播给更多生物知道,将水滴汇聚成江河。
一种冰雪般的责任感将他的热血裹住。他身在敌营,必须冷静。长笛人的声线更加坚定,只是仔细去听,会发现仍有哽咽般的颤抖。
一位星盗察觉出不对劲。
难道这些短篇,对星盗只是普通短篇,对其他人,却是缓解精神混乱的良药?
怎么会存在这种短篇?
星盗觉得谨慎为上,冲长笛人喊道:“你别读了!下来!”
长笛人置若罔闻,语速稍稍加快:
“因为你们轻易得手,未曾争斗,自然以为所有的胜利都会唾手可及。实际上你们并不强大,当我们站在公平的角斗场,当我们以同等的血肉之躯面对面时,你们就如纸糊般可怜!”
宇宙生物的精神混乱由来已久。
他们不断在星际间穿梭、跳跃,家乡早已模糊成一个符号,种族历史只需要稍知皮毛,宇宙更为久远、更加复杂的历史真相逐渐被遗忘。数兆亿宇宙生物成了文化上的无根浮萍。
旅途的风景转眼即忘,热烈的情意味同嚼蜡,归乡与离乡有什么分别。生命生来如白纸,又有什么意义?
精神混乱,究竟是生来既有,还是一代代的虚无迷茫累加的顽疾?
可是在没有科技爆炸的时代,在那个孤立行星时期的时代,一个生物,为了争夺一个小小行星上小小土地的自由,呈现出降维打击般的钢铁意志,义无反顾地献出生命。
长笛人甚至感觉到一丝恐惧。
“说你呢!你竟敢不听我们的命令!”
“矿场那边好像发生了点什么,怎么那么吵?”
“矿场那帮人是不是疯了!”
“他们想开着采矿船撞过来!”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信不信立刻把你扔出太空!”
一位星盗冲上来,指着长笛人的嘴巴痛骂。
长笛人以往会下意识瑟缩,可他现在站得挺拔,看向星盗的神情一片平静。
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审视眼前的星盗。
黏液人种族,生气时会冒出粉红色泡泡,很多只眼睛,却只有一个嘴巴,太丑了。
对于丑生物,细看是一种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