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第一学期的尾声,寒假来临之前,李棠稚破天荒的,第一次邀请陈乙去参加了镇上的庙会。
他们先看了游神,又去逛庙会一条街——那是沿着帝皇庙延伸出去的一条街,以前政府有过把这条街改造成网红街的提案,前期建设也一直是在往古色古香上面靠。
只可惜小红靠捧大红靠命,街道翻修完后官方公众号倒是也努力宣传了,但始终没有发展起来。别说变成网红街了,连本地游客量也没什么明显提高。
如此这般宣传了两月也没有发展,政府便放弃这条街转战其他方面。
虽然最终也没有变成‘打卡圣地’,但鉴于政府在重修时对这条街寄予厚望,所以投了不少资金,修出来效果也绝佳:两面墙壁上全是神话浮雕,中间门一行专门开辟出来的小吃街,头顶上从头到尾搭了条八百多米的竹子顶,垂下一丛丛紫藤花。
现在还不到紫藤的花期,只余下紫藤藤蔓缝隙间门挂着的油纸伞。
都是手工做的桐油伞,伞面连在一起,上面的画刚好组成和墙壁浮雕遥相呼应的神话故事上下两卷。
陈乙边走边看头顶伞面,李棠稚就走在他身侧,不时左顾右盼——陈乙目光微妙的移了移,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一瞥李棠稚。
李棠稚没发现陈乙在偷看自己,她正兴冲冲的在看街边小贩;有吹糖人的,卖风车的,卖面具的……
毕竟是难得的,一年一次的集会,比平时要热闹很多。
那些安在墙壁檐下,紫藤藤蔓的缝隙间门的灯,全部都亮起来了。从头顶照下来的灯隔了一层红色油纸伞,变成雾蒙蒙很温柔的红光,淋撒在李棠稚身上。
她今天没有扎马尾,乌黑的披肩发松散的垂在脑后。李棠稚在学校走路的时候就很端正,一步一迈,走得整整齐齐。但是在外面——在陈乙面前的时候——她就要更活泼一些,走得轻快,两步三步,跳一下,脚尖微微踮着,头发也随她动作晃来晃去,一点明亮的灯光反折在她发丝上,照得她头发丝也亮闪闪。
那亮闪闪的光自然也晃在陈乙眼里。
陈乙偶尔会忍不住想:李棠稚在自己面前就很活泼,是因为只有自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棠稚到底是什么呢?
这点陈乙也说不清楚。他没有特意去问过李棠稚,李棠稚也没有特地和他解释过。除去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诡异了一点,平时李棠稚也表现得和普通女孩子一样,会哭会笑,哭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让陈乙很不知所措。
两人逛到一个摊子面前,李棠稚从货架上拿下来一个红面鬼的面具盖在脸上,空余一只手屈起手指对陈乙做张牙舞爪装:“哇我是大恶鬼!最喜欢吃小孩,一口一个小男孩!”
她个子矮,跳起来凑到陈乙面前,陈乙伸手摁住她脑袋,李棠稚便拿开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面具底下一张笑盈盈的脸。她的脸是红的,陈乙分不清是头顶照下来的灯光红,还是她脸红。
后来他们又逛了帝皇庙,求了签。陈乙抽中一支下下签,他不信这些,随手折了扔进垃圾桶。但是等他转身看见李棠稚手里也掂着一支签时,便忍不住问她:“你抽到了什么签?”
李棠稚把手里的签压在两只手的手掌心,抬起脸笑盈盈的看着陈乙。
她只笑,不说话,寺庙堂口的红烛光映在她脸上,她抬手挽了下头发,显得文静又可爱。
陈乙默了默,又道:“不说就算了。”
李棠稚把那支签捏在手心,和他并肩往庙外走。
走了一会儿,陈乙又说:“我的是下下签。”
李棠稚:“你不是不信那些吗?”
陈乙:“……嗯,不信。”
他们走进一段暗处,灯光被旁边葳蕤的一棵树遮挡。树叶极密,一点光也没透下来,地面上落了一些小小的浆果,踩上去有点凹凸不平的。
陈乙抿了抿唇,紧张的伸出去一只手,在黑暗中碰了下李棠稚的胳膊:“太黑了,小心别摔倒。”
李棠稚:“好。”
陈乙又忍不住问:“你能看清楚吗?”
李棠稚没回答,陈乙顿时更紧张了,不安的心跳动着。良久,他转了转眼珠,视线往李棠稚那边挪过去,他想看一眼李棠稚的脸,看她是什么表情。
但不等陈乙把视线挪过去,李棠稚就突然将手塞进了陈乙手心。
陈乙霎时心跳如雷,脸上热得泛起一层红来。他小心翼翼收拢手指,牵住李棠稚的手,两人无声行走于黑暗中。
这时候陈乙心底忽然懊恼起来,因为这段灯照不亮的路太短了,还不到一百米。就算他把一步掰成两步走,也就两三分钟走完了。
这棵树怎么不再长得大一点呢?干脆像杰克的豌豆一样……算了,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还是少想一点。
这时候陈乙耳边骤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又急又快,好像真的有豌豆从天上被倾倒下来。他心头一跳,心想:这么灵?
这个念头刚转出来,李棠稚便抓紧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跑。陈乙不明所以,跟着跑,两人跑了没两步,豆大雨点噼里啪啦砸到二人头顶,陈乙这才反应过来——哦,下雨了。
毛衣吸水,李棠稚肩膀上的那片毛衣很快就被浸湿,颜色变深。陈乙脱了外套罩在两人头顶:“去小卖部?”
李棠稚:“太远了,还是往庙里跑吧,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偏殿,平时没什么人。”
她往陈乙怀里靠了靠,一只手攥着陈乙肋下的衣服布料,另外只手帮忙扯住头顶外套的一角。她的手恰好碰到陈乙扯着外套的手,但是雨水很快淋下来把两人的手都打湿了,陈乙自己倒觉得还好。只是李棠稚的手指一挨着他手背,他才真正的感觉到冷了。
李棠稚的手指好冰啊——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很快他们就跑到了李棠稚所说的偏殿。陈乙平时不经常来这,甚至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偏殿。
两人顶着雨冲到檐廊底下,呼吸急促,身上都沾了点雨水。陈乙把自己的外套放下来抖了抖,哗啦啦落下来一片水珠;檐廊外隔着一线,大雨也是哗啦啦的下,砸在地面台阶上,溅起一连串水花。
他里面的衣服也湿了,干脆把外层毛衣也脱下来,里面的衬衫倒还是干的。
陈乙侧头看了眼李棠稚,李棠稚微微弓着腰,两手撑着膝盖喘气,呼出一口又一口的白气,她毛衣也湿了半边,头发潮润的贴着脸颊。
她的裙子要比毛衣湿得更严重一些,裙摆溅到了泥水,水痕沿着少女皙白的小腿往下,浸透了白袜。陈乙想了想,想起刚刚他们跑过来时,好像确实是踩到了一个水洼。
李棠稚两手撑着膝盖,忽然打了个喷嚏,眼睛眯起又睁开,脸颊泛红。
陈乙看了眼外面势头正猛的大雨,道:“估计没半小时是停不了了,去里面吧,至少没风。”
李棠稚揉了揉通红的鼻尖,焉巴巴点头,和陈乙一起走进偏殿。
偏殿里就他们两个人,打扫得还算干净,神像面前供着香炉,摆两个蒲团。陈乙抬头往神龛上看了一眼,供的似乎是观音像。
雪白的一尊石像,衣衫飘逸,玉润的手托着柳枝净瓶,长挑眼尾悲悯的往下望。陈乙不信神佛,和观音像对视一眼,又收回目光,问李棠稚:“你要不要把毛衣脱了?湿衣服穿着容易感冒。”
李棠稚眨了眨眼,又低头,伸手扯开自己毛衣衣领,看了看衣服里面:“我里面没穿。”
陈乙:“……”
李棠稚又抬起头,看着他,眼睛眯起来,笑容狡黠:“但我可以脱。”
陈乙眼皮狠狠跳了两下,扭过脸去:“观音像面前不能说这种话的。”
李棠稚:“是你说你不信鬼神的。”
“……”
陈乙转移了话题:“我把衬衫脱给你。”
李棠稚:“那你穿什么呢?”
陈乙把自己的衬衫领子解开,如实回答:“我衬衫里面还有一件单衣。”
李棠稚露出失望的表情:“怎么里面还有衣服啊?”
陈乙:“……”
他背过身去,把湿衣服放到蒲团上,自己动手解开衬衫扣子。衬衫里面那层单衣贴身,紧扒着少年肩背纤瘦的肌肉。
李棠稚很不客气的背着手在那看——陈乙抬手脱袖子,手臂上肌肉跟着绷紧,拉扯出线条来。他侧身脱另外一边的袖子,肩膀微合,能看见肩胛骨偏过去的形状,还有收拢的腰线。
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软绵绵的,冰冰凉凉的。
她又隔着毛衣摸了下自己的腰,也是软的。
陈乙脱完了,转身把衬衫递给李棠稚。李棠稚伸手接过衬衫,又在他小臂上摸了一把,陈乙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李棠稚。
少年人的手臂肌肉绷紧时很硬,戳上去像是在摸一块滚烫的石头。
李棠稚收回手,理直气壮:“我摸一下。”
陈乙:“……哦。”
他走到偏殿门口,背对着李棠稚,正面是风和雨,湿润的风吹过来,地面跳起一簇又一簇水花。
像地面在放烟花。
李棠稚在他身后说话:“你会回头偷看吗?”
陈乙回答得很快:“不会。”
李棠稚又说:“你的眼睛也是我的眼睛,所以你可以看。”
陈乙沉默了一会,小声解释:“我不会偷看女孩子的,这样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