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愣住:“这……这……总归突厥的目标是长安,逃出长安就是了。”
“我呸,说的简单,你逃过难吗?你知道逃难是什么情形吗?你没有,但我有。我有!前朝的时候,到处战乱,我就是逃难过来的。”
青年猛拍胸脯,神情愤慨,“我知道逃难是什么滋味,我们一家五口,最后就剩了我,就剩了我!”
这不是枉言,而是他早年的真实经历,也是因此他投了军,给自己找了条生路,如此活下来。但那些过往他没有忘,从不曾忘。因此说到这里,他无比激动。
“我娘,我妹子,我最小的弟弟一个个没了,最后是我耶耶,我耶耶是为了给我抢一份口粮被人打死的。你见过那等情形吗?你没有。你只会嘴上说。
“就是说,你都说不好。你说一句逃就行,你以为人人都能逃?我们可以,家里年迈的老人呢,病弱的亲人呢,幼小的孩子呢,他们怎么逃?
“我们走了,把他们留下,他们活得下去吗?又或者带着他们一起逃,他们逃得动吗。逃逃逃,你一张嘴说得多轻松。可其中的艰辛只有逃过的人才知道。他们会死的,他们会在逃荒途中被活活拖死的。他们甚至都走不了多远,他们根本熬不住。”
青年猛汉落泪,痛彻心扉。
在场百姓无不动容。前朝覆灭距今不过数年,那些年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们之中也有逃过难的,便是没逃过,也经历过或亲眼见证过国破家亡之景。
青年的遭遇何尝不是他们的遭遇?
一时间,满场悲戚,哭声渐起。
书生讶然,竟不知该如何辩驳。
青年又道:“你说突厥的目标是长安。是,他们现在的目标是长安,但如果他们拿到长安之后呢?会不会想要别的地方?我们在前面跑,突厥在后来追。你也说了突厥是二十万大军,还兵强马壮,我们跑得过吗!”
书生蹙眉:“那……那莫非就认命等死吗?”
“谁说我是等死?你说的这些都有个前提,那就是朝廷放弃抵抗,突厥大军一定会踏破长安。你说你说,所有东西全是你说。你说的就一定是对的?你说朝中有人提出迁都,谁敢保证真有此事?”
书生刚要说话,青年又道:“就算真的又怎么样。连我们这种小村子,遇上大事,还要把大伙儿聚一块商讨商讨对策。哪次不是你一言我一语,少说也得提七八个主意,真正能用的有一个就不错了。朝廷这么大的事,会不仔细琢磨琢磨,提了圣人就一定会采纳?没采纳算个屁。”
众人回忆自己村中族中的事,似乎确实如此?
“你也别说我怎么知道没采纳。你瞎我不瞎。你说圣人确实离京,但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呵,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圣人早就走了,没去渭水,朝廷也放弃了抵抗。
“既然如此,突厥没了阻拦,岂不是眨眼就到。他们不是号称二十万大军吗?在哪呢,我怎么没瞧见!他们还没来,代表什么。代表朝廷在挡着。朝廷没有放弃。”
百姓恍然,是啊。突厥还没来,是不是代表他们想多了?
书生张嘴:“现在抵抗也不过是为了争取离开的时间,早晚……”
“呸!”青年一大口唾沫吐过去,“闭上你的臭嘴吧。老子不跟你这臭虫说。你什么都不懂,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衣食不缺,又没有家人需要顾忌,你当然可以想走就走。
“你我不一样,我不信你,更不会听你的。我只信我自己,信我自己看到的,信我自己得到的,信我自己感受到的。
“我只知道,是当今圣人四处征战,荡平纷乱,让我有现在安宁的日子;是朝廷分配农田给我们耕种,让我们有活命的根本;是太子制作出腐竹豆皮教授我们,让我们有额外的营生。”
“说得好!”
但听人群中一声大吼,是杨家村杨富贵与他母亲。
“让开!”富贵娘推开人群,走到中心,看向青年,“说得太好了。老娘早就想说了,不过老娘之前害怕,胆子不够。可老娘现在不怕了!”
她转身面向人群:“不光这些,你们自己数数,西红柿西瓜辣椒,连同最近丰收的土豆,哪一样不是朝廷给的。”
杨富贵附和:“不只,朝廷还在给我们做筒车和水车呢。”
“是啊。这桩桩件件你们都忘了吗?我一介粗鄙妇人,别的不懂,但我知道做人得有良心。前朝的时候,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如今呢?这都是因为谁!因为朝廷!
“要不是圣人四处征战,扫平威胁,我们能安稳呆在长安?要不是太子弄出这么多东西,我们能生活得像今天一样滋润?你们,你们,还有你们……”
富贵娘叉腰,一排排指过去:“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们。虽然不熟,但我知道,朝廷给的这些种子你们都得了。还有你们,都水监的官人刚给你们安了水车吧!
“怎么着,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你们自己摸摸自己的胸口,良心呢!你们的良心还在吗?被狗吃了吧。”
被点到的人一个个低下头,羞愧难当,却仍有极个别不承认:“现在说的是朝廷要弃城,这怎么一样。”
杨富贵直接把人揪过来就是一拳:“你脑子呢?你有没有脑子,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弃城这话是谁说的,是朝廷说的吗?不是,是他们几个书生说的。他们懂得屁。
“他们说朝廷要弃城你就信,那圣人还说他亲征了呢,你怎么不信?皇后跟太子还说今天是去亲自采收土豆,查看这一季土豆的收成情况,你怎么也不信。你非信他们说的没人瞧见仪架回城是吧?
“皇后跟太子才出去多久,就算回来哪这么快。你猪脑子吗,猪脑子都比你聪明。畜生都知道跟在对自己好的人屁股后面跑。你呢?不信对你好的人,却去信那些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
杨富贵与富贵娘长舒一口气,总算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了,舒坦。之前听着这群人的话,一忍再忍,简直没把他们憋死。
一直帮着他们的小郎君虽然没有直接说过身份,但村长提点过。小郎君叫长孙官人表哥,长孙官人却没叫小郎君表弟,而是与他们一样称呼,对待小郎君的态度也不是寻常表哥对表弟。
长孙官人是皇后的娘家侄子,这点大伙儿都是知道的。那能教他表哥,还能让长孙官人这般对待的人能是谁?
更别说豆皮腐竹西红柿等等哪一样不是太子弄出来的东西,而小郎君每次都能首个拿给他们。这身份简直已经呼之欲出。
小郎君对他们那么好,他们怎么会不信小郎君,去信这几个狗屁书生王八蛋!
“对!我们得了朝廷的土豆,我们的土豆刚收成,我们今天还吃了土豆呢”
“是啊,朝廷对我们好,朝廷没说要弃城,他们没说,我们便不能轻信别人。”
“要信也要信朝廷,信圣人,信太子。”
“信圣人,信太子!”
……
就如李承乾所说,有一个人站出来,就有第二个,接着是个四个五个……越来越多的人走出这一步,甚至许多本已被煽动的百姓也渐渐回过神来。这种现象就好似是多米诺骨牌,只需一个初始牌子,就能绵延一大片。
突厥人面色大变,他们心知此时只需再推一把,他们苦心筹谋的大好局面就会瞬间化为泡影。
而这一把也不难,长孙氏与李承乾回城既可。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此时,人群后方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皇后与太子来了。”
众人顿住。
皇后跟太子来了这里?
也就是说,皇后与太子回城了!
百姓纷纷回头张望,自发自觉让出一条道,张士贵等禁军将护甲重新穿上,护在两侧。李承乾挽着长孙氏的手一步步朝人群中心走去。
富贵娘握紧杨富贵的手:“你看到了吗?是……是小郎君。”
“看到了,看到了。”
二人既欣喜又激动。
虽然他们早已猜到了小郎君的身份,但终归是猜到,即便有九成可能,总归还是存在意外的。
可今日他们得到了证实。原来小郎君真的是太子啊。
他们居然跟太子说过话,跟太子呆过一处,还给太子做过胡饼。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老杨家祖坟冒青烟了。
富贵娘眼睛越来越亮,突然余光瞄到几个书生还站在台子上,好似傻了一般,嘴巴张大一动不动,十分嫌弃。
她上前直接一脚一个把人踢下去:“皇后跟太子来了,你们怎么好意思比他们站得高。还读书人呢,我看你们脑子里装的全是猪屎,书读再多也没用。”
杨富贵:?诶,我的娘啊,我才刚抬腿呢,你怎么动作这么快,好歹给我留一个啊,让小郎君看看我的神威。
他有点懵,几个书生比他更懵,实在是富贵娘这几脚来得突然,干净利落,直到摔在地上他们都没缓过神来。咋回事,他们怎么就下来了?
富贵娘笑着转头看向李承乾:“小郎君……哦,不对,是太子。”
哎呦,她一拍脑袋,赶紧拉着杨富贵跪下:“草民参见皇后、太子殿下。”
末了,还悄悄问杨富贵:“是这么行礼这么说吧?娘没做错吧?”
杨富贵:……我也没行过啊,你问我,我问谁去。
下一刻,百姓接连跪拜:“参见皇后、太子殿下。”
“参见皇后、太子殿下。”
声音如浪,万民臣服。
被迫被周边人强行拉着一起跪下的突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