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你到底都梦见什么了。”
又是关于梦,他还真就解不开也躲不掉了。
一连串的鸟鸣悠悠过访,在尾声中,陈霁初沉声道:“你还想听什么?结局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死了,被我杀死的。”
在前往约定的地点之前,陈霁初要让叶启维的伤口愈合结痂,也是为了给自己充足的时间,消解莫名堆砌的自罪,顺便在死前完成期望的作品。
何况,他隐约觉得叶启维不会死。两个人代表着更多的不确定性,这样的约定在人求生的本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不可避免地类比自己十八岁时的经历,总觉得叶启维会迎来同样的结局。
直到陈霁初发现,那把丢失的刀意味着什么。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挽留即将消逝的残生,去做梦,做他自以为的最后一个梦。
他未曾料想这代价,仅仅为了度过漫长的午夜,他还必须继续忍受更漫长的天明。
陈霁初出神地盯着虚空,直到被难捱的热风唤醒,才呢喃着说:“关于我梦见了什么,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我总觉得……这会改变我。”叶启维不依不饶道。
“改变你?”陈霁初笑了,“我的梦确实是隐喻。但唯一的意义似乎就在于,让人过度追究其意义。结果,我们都没能随心所欲地死去。”
叶启维见他终于有展开话题的意愿,小声央求道:“你说的那些话,我真的难以理解。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我们去海边坐下慢慢说行吗?”
陈霁初端详他片刻,发现那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上竟流露出了求知欲。叶启维既然知道自己经常梦到他,也已经知道了最坏的结果,那么其他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告诉他也无妨。
“好吧,不过你不许打断我,要等我一口气说完。”陈霁初要求道。
如果要他进行梦的诉说,则必须是一镜到底的那种。
为了躲避刚才的目击者,他们在沿海岸线修筑的栈道上走了很久,最终选定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顺手买来的啤酒毫无章法地堆放在两人面前,陈霁初猛灌了半瓶,双手向后支撑在绵密的沙地上,开始独自漫谈起来。
“我就说一说昨天那个有你的梦吧。起初,我看到你在流血,一把刀插入了你的心脏。我的手还握在那上面,刀柄有着不同寻常的余温。”
“那把刀……我应该感谢你的详细描述。”陈霁初笑了一下,接着说:“要不然我直到现在也不会知道,被你拿走的刀与梦里的原来是同一把。”
“我也不想相信这些,但在这次的梦中,我感到格外清醒。我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还反常地想起你自杀了。我第一次在那所谓的梦里记起你叫什么,你不再只是一个莫名熟悉的尸体,而我不用醒来便明白那个倒下的人是你。”
“因为我知道那是你,所以慌乱中我轻轻抬起了你的手,你的手腕上果然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但还在流着血。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现实与梦境重合在一起了,让我更加分不清。”
“但是我还尚存一丝理智,我冷静地等待着,等着你的血不再往外涌,等着刀上残留的温度彻底消失。似乎过了很久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拔出那把刀。记忆不再混乱了,我想起那个重复无数次的行动。这次我不再是一个被操纵行动的傀儡,意识由我自己控制,我觉得终于能成功了。”
“我把刀刺向自己,却发现刀尖依然停在刺破皮肉之前。但是梦居然还在继续,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惊醒。我尝试了很多次,无论如何,这个梦的始作俑者,不让我死。”
“无奈之下,我朝着旁边的树走去,打算亲手把刀埋起来。因为我突然想到,你把刀拿走了,用来伤害你自己。我不知道这是否可以改变什么,你的想法,或者你的行为。我脑中闪回一些穿越时空的情节,想象着你的宿命真的会就此改变,也许……干脆连你之前的自毁都从没有发生过。”
“我埋好了,把坑洼的地方都抚平,最后一次拍了拍上面疏松的泥土。我清楚地看到这一切,感受到湿凉的、软烂的触感,闻到熟悉的血腥味和混着尘粒的霉味,听到雨和风的声音,然后我就醒了。所有的感知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就比如此时此刻。”
陈霁初说完了,也没有让叶启维给反馈。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海浪的声音充斥夏日的这一天。
“我觉得这没什么啊。”叶启维率先打破沉默。
他其实想说,这有什么分不清的。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也许梦中人就是这样的。
叶启维暗下决心,问道:“其实我最想知道的是,你拦着我究竟是觉得对我有愧,还是单纯想验证一下虚幻与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