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因为他昨天没能纵身跃下。人没有粉身碎骨,但精神废墟里到处都是劣迹斑斑的残骸。
陈霁初试图平稳呼吸,却几次都没有效果。他只能恼怒地坐起来,去卧室拿出电吉他,准备练几首阴郁的后朋。
他沉浸在毁灭尘嚣的默想里,放空的心几乎就要忘却一切了,但叶启维倏然不合时宜地涌入脑海,横亘在他苦苦寻求的出口。可能因为太久没结识什么人,叶启维刚闯入他的世界,便狂烈地勾起他自以为停歇的恐惧。陈霁初久居于泥淖之中,本就自顾不暇,竟还将惨淡的关注全耗在了与叶启维有关的谜团上。
当向叶启维问出那个偏离正轨的问题时,陈霁初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到哪个答案。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那些躁动的荷尔蒙是否必须落归某处,应激过后混乱的心是否一定要无理地依附在另一个人身上。
陈霁初认为他们都够荒唐的。他回味着那个异样的□□,意识到后退一步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死亡,不禁浑身战栗。他觉得自己真的病得不轻,好像是有这种情况,人在濒死的时刻会产生快感。
他不由自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但除了快要窒息时有一种终于解脱的滋味,并没有体验到什么舒服的感觉,便打消了继续探索的念头。
死亡就是纯粹的无,是不在且不再了。他活这么大从来没痛快过,怎么可能偏偏在一切都终结的时候赋予他欢愉的权利。
这只能是一个奢侈的假设。
陈霁初用酒精浇灌着不安的血液,再次绷紧脆弱的心弦。当维持清醒的希望都渺茫时,那种可有可无的欲望,就是个笑话。
他点燃烟,迷惘的眼眸仿佛被雾化成暗灰色的剪影。在这个燥热的晚上,他未能等到无处安放的心绪完全散去,就被突如其来的创作欲拯救了。
那是一种很直白的灵感,就像随时消逝的美意。他没想提出什么复杂的愿望或控诉,就只是在无形的描摹中有这么个人,与死亡如影随形,割裂地出现,离开,不知要往何处去。似一条笔直的虚线,任凭所有不起眼的野植覆被,直到复归破灭。
陈霁初承认这人就是叶启维,或者说,是他塑造的叶启维。但他觉得,这与他们是否实际相遇无关。他终会在某天幻想出另一个孤独的灵魂,无论这人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都像是他自己的化身,和他牵手奔赴末日刑场。这次如果非要命名,那他希望是终曲。
灵光乍现,陈霁初不知不觉就写了一个通宵。他抬头望向逐渐苏醒的城市,此时的亢奋让他以为自己能冲破面前的封窗玻璃,摇摇摆摆地飘在半空中,就要飞往天堂之门。
手机突然响了,及时谋杀了他脑中的蜃景。
“哥,你又梦到我了吗?”叶启维低沉的声音失真地穿过耳机。
“没有,我还没睡。”
陈霁初揉揉眉心,松动僵硬的肩胛,一不小心踢翻了放在脚边的酒瓶。
叶启维听到对面发出的动静,问他:“你硬撑着不睡的?是怕……做噩梦吗?”
“不是,有点事情。”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叶启维就匆匆挂了电话。他已经到医院了,这个所有人都避而远之的监牢,关着一群囿于自我意识的囚徒。他之所以愿意进入这个地方,无非是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叶启维住进的这栋楼,都是有自主能力的轻症患者。他们可以相对体面地自由出入,从外表上看,似乎和往来于医院的普罗大众没什么区别。除了嵌入住院部与门诊大厅之间的那道围栏,向他们昭示着随时都可能收回的恩赐。
每到晚上,叶启维就去楼梯间抽烟,等产生了睡意再回到病房。至于无聊的白日,他就在医生给他的本子上涂涂画画。他没有听取建议去写什么情绪日记,只是每天不断地画着同样的内容。满页的雨滴,涂黑的,留白的,很快便用完了所有纸张。
护士们都很关注他,认为以他这个年纪,绝不该烂在这里。叶启维倒是漫不经心的,每日例行毫无意义的机械性活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来这里又有什么感受。直到第十天夜里,他遇到了一个为情所伤的男人。
这人也是来抽烟的,瞅到他手腕上的疤,突然感慨万千,主动说起自己的经历:“我和她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等到快毕业了,她不停地跟我闹分手,再加上当时学习压力比较大,我就开始自残,以此挽留住了她。以后都是这样,每次她要离开我,我就用这种方式道德绑架她。结果可想而知,她今年都要跟别人结婚了。”
“我爸妈,还有我朋友,都说我真没出息,谈个恋爱要死要活的,明明什么都不懂。他们讽刺我是被她下蛊了,才从此误入歧途,一点正事都不做,连命都不想要了。好像男人就不该在乎什么爱不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