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之前狠话说了一大堆,要说怎么怎么羞辱顾浔,要怎么怎么报复对方,让对方怎么怎么求他……现在哪里好意思承认自己居然爱上了对方。
这无异于当众打自己的脸,还是把脸打残、打没了的那种。
不说这群公子哥背地里会怎么嘲笑他,光是徐楚河一个人就能拿这事嘲笑他八百年。
陆鸣殊好面子,才不会主动沦为别人的笑柄。他接了小兔子手里的酒,语气轻佻地说:“知道我喜欢你哪里吧,脱了给我看看。”
小兔子脸都吓白了,却还是抬起颤抖的手,慢吞吞地剥了衬衫上的两粒扣子,露出凹陷得恰到好处的一段锁骨。
而在锁骨的正中间,有一颗很小的、艳红的痣。
“陆、陆少……”小兔子大着胆子在陆鸣殊脸上亲了一口,那颗小红痣很近地擦过陆鸣殊的下巴。
眼前是小兔子颤巍巍的双眸,耳旁是公子哥们的起哄唏嘘,陆鸣殊却在这热闹又荒诞的时刻突兀地想起了一身白大褂的顾浔,和他锁骨上那道丑陋的疤。
那人身上没有小兔子那么香,因为习惯和职业的原因不爱喷香水,身上常年只有廉价的洗衣液和消毒水的味道。
陆鸣殊以前对这个味道嗤之以鼻,还偷偷嘲笑过对方没品味,可在这满屋子的烟酒味、香水味中,他却很想念顾浔身上的味道。
薄荷海盐。清清爽爽的。这些日子他身上大多数时间都有同样的味道,只不过被香水味给掩盖了。
“是不是很漂亮的痣?我那天一看见心里就想啊,嘿,陆少肯定喜欢!”秦峰得意洋洋地说,“谁锁骨上还不能有颗痣了,那个姓季还是姓什么来着的小演员,他要是不识相,就别管他了,我们小寻哪里都比他好,陆少您试试就知道了!”
陆鸣殊当然不是非季辰羽不可,他当初折腾出那么多事,不过是咽不下心里那口气,也舍不下那颗小红痣。要说真对季辰羽这个人有多少喜欢,那是没有的。
他就不是个会把感情当真的人。
如果是几个月之前,怀里的小兔子确实是个很好的替代品。
秦峰这一手算盘打得很妙,可惜算错了时候。
“陆少,有个问题我其实早就想问了,不知……”秦峰笑了笑,欲言又止。
陆鸣殊把小兔子的衬衫拉上,没再多看那颗小红痣,眼皮都没掀地说:“问吧。”
“欸!”秦峰应了声,然后说,“我就是好奇您怎么就这么喜欢锁骨有痣的啊,还得是红痣,是不是初恋……”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很多朋友问过这个问题,但陆鸣殊对此没有说过一个字,每次都是一笑置之,过后心情都会变得不怎么好。
次数多了大家就懂了,心照不宣地把它默认成了陆大少爷心底不愿提及的一段伤心往事,聪明得再没有提起过。
换做平时秦峰当然也是不敢多问的,可今晚他仗着自己送了份贴心的大礼、又借了点酒劲,嘴里就没数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公子哥们觑着陆鸣殊的表情,再看秦峰时眼里都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同情——这特么是何苦,本来马屁拍得好好的,非得画蛇添足,这下好了吧,全拍马蹄上了!你就等死吧!
只有没脑子的秦峰毫无所觉,还巴巴地等着答案。
陆鸣殊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神色莫测。好一会儿之后他勾着唇角笑了笑:
“初恋么……算是吧。”
陆鸣殊的妈妈是他六岁那年的夏天去世的,第二年,同样是夏天,他爸风风光光地迎娶了他小姨,也就是他妈妈的亲妹妹,穆慈心。婚后不多久,穆慈心就怀孕了。
陆鸣殊当时对这个小姨的感情已经挺复杂,一方面记着对方从前对自己的好,一方面又觉得对方抢了自己母亲的位置,要来给他当后妈,所以有点讨厌她。
后妈这个词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不是什么好词,童话故事里的后妈总是阴狠歹毒的,白雪公主的后妈会给她喂毒苹果,灰姑娘的后妈打骂她、逼她做家务、不让她参加舞会……
现实里的后妈比童话故事更可怕,小鸣殊班上有个男同学就有个后妈,每天骂他掐他不让他吃饭,他爸爸不仅不帮他,还跟着后妈一起骂他……以至于他总是带着一身伤来上学。
得知小鸣殊的爸爸也给他找了个后妈,那同学在课间找了小鸣殊,给他看自己身上的新伤,教给他怎么挨打比较不疼,还说以后可以交换挨打的经验……
连家里的保姆阿姨,都常常红着眼睛对小鸣殊说:“太太没了,最可怜的就是我们小少爷,真是作孽哟……”
类似的话听得多了,小鸣殊就越来越怕穆慈心,他想他爸本来就不喜欢他,如果后妈要打他,他爸肯定是在旁边递棍子的那个。他会被他们打死。
他一点都不想和那个同学交换挨打经验,更不想死。
但穆慈心那时候对小鸣殊其实依旧挺好的,虽然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脾气骂他、踹他。
刚开始陆鸣殊会向爸爸告状,但他爸总是很忙,没什么时间管他,每次都会不耐烦地说:“你阿姨怀着孕,孕妇心情总是阴晴不定的,你别惹她烦,躲开点就是了,等她给你生下弟弟就好了。”
陆鸣殊心里就明白了,告状是没有用的,他亲妈没了,亲爸给他找了个后妈,亲爸就变成了后爸。而且他亲爸本来和他也不亲。
等小姨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他们就是新的一家三口,而他就是这个家里多余的那个,到时候就会被赶去阁楼睡觉,没有新衣服新鞋子穿、吃冷掉馊掉的剩菜剩饭。就像灰姑娘一样。
不过穆慈心比他爸好,前者骂完他之后会抱着他哭、会对他说对不起。后者却完全不会。
所以小鸣殊心里还是愿意相信小姨和其他后妈不一样,她还是爱他的,只是因为怀了宝宝自己做不了主。
明明被打骂的人是他,他却总是用小小的胳膊搂着穆慈心,安慰她说:“没关系的、不疼的……”
小鸣殊心里一丝小小的期盼,觉得他小姨应该不会让他和老鼠一起睡觉,也不会给他吃剩饭。
穆慈心确实不会这么做,因为比起这些,她更想直接要陆鸣殊的小命。
第64章
那是陆鸣殊八岁那年的冬天。那一年南方遭遇极端寒潮,各地损失惨重、甚至出现人员伤亡,而北方很多城市的气温也比往年低得多,大雪一场接一场不停地下。
但这些对孩子们来说是很遥远的,下雪才是让他们觉得最最快乐的事情。风雪稍一止歇,孩子们就在雪地里追逐打闹,目之所及银装素裹,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的童话世界,连大人都忍不住参与进去。
陆鸣殊待在房间里,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楼下堆雪人、打雪仗的那些人,从里面认出了徐楚河和宋时然。
两人被各自的家长裹成了球,只露出一双眼睛,但陆鸣殊还是认出了他们。有好几回,他俩从陆鸣殊楼下经过,一个在前面跑、另一个在后面追。
陆鸣殊似乎还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是徐楚河叫的,徐楚河想上他家来找他玩儿。陆鸣殊也很想出去,可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