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既爱一个人,又恨一个人,是什么样的。那场戏,与其说他演的是个心有不甘的索命厉鬼,倒不如说是个僵直的木偶,眼神总是空洞又茫然的。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甘、怨恨、可笑,爱而不得、恨又不能……角色中他无法理解的角色,现实里让他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把。
他似乎终于找到了那种感觉。
顾浔提了提嘴角,挥起一拳砸在镜子上,镜子瞬间四分五裂,镜面上的自己变成了无数个,全是五官扭曲、双目赤红。
鲜红顺着镜面淌下来,落进水池里,晕成大片的红。
顾浔转过身,靠在洗手池上慢吞吞抽了根带血的烟。
等一支烟燃尽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恢复了正常,在水龙头下将手上的血冲洗干净,然后进了里间的浴室。
淋了很久的大雨,又没有及时换下湿衣服,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冷的,冲了半个多小时热水澡,身体才稍微暖了些。
刚才那一拳,不小心把血染在了雪白的羽毛上,顾浔小心清洗了很久,那血却成了洗不掉的污垢,留在了羽毛上。异常的刺目。
顾浔拿着手串看了很久,似乎还能想起来陆鸣殊把这么珍贵的礼物送给他时自己的心情。
他那时候想,或许并不是他痴心妄想,或许他的月亮跟他有同样的感觉,或许他可以试着相信陆鸣殊,试着……去靠近这个人。
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脚,将他从天堂踹入地狱。
他小心翼翼珍视的一切,他妄想厮守一辈子的人,不过是那人眼底的一场游戏。是假的。
他爱上的人从未爱过他。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一个引人发笑的小丑而已。
外面雨还在下,雨势比他回来时还要大,透过窗户望出去,所有景象都在哗啦啦的大雨中变得模糊而遥远。
顾浔用力抓了下手串,价值连城的翡翠珠子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忽然觉得很累,猛地拉开抽屉,动作粗暴地将翡翠手串扔了进去,“咣当”一声合上抽屉。
然后爬上床,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身体很疲惫,人却睡不着。以往这个时候,他也已经上床睡觉了,陆鸣殊总是躺在他身旁,他们会抱在一起亲吻、做,又或者只是单纯地相互抱着,互道晚安,然后进入彼此的梦里。
他睡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陆鸣殊,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陆鸣殊。
陆鸣殊同样。
那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也是他喜欢的、贪心地想要这样过一生的生活。
现在,顾浔在黑暗里看着这个熟悉的房间,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房子竟也显得空空荡荡的,很冷清。
但床头柜上的小花瓶里,分明还插着他送给陆鸣殊的一株月季,那人的衣服也还丢在床尾……
一切全都是原来的样子。处处充满着另一人生活的痕迹。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一遍遍地看这个房间里有关于陆鸣殊的一切,一遍遍地回忆两个人相处的点滴,直到外面依稀亮起光,才终于撑不住睡过去。
闹铃响起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做着梦,梦里他又站在202包厢门口,透过那条窄窄的门缝,看着门内。
这一次的陆鸣殊清醒着,懒洋洋地靠坐在沙发上,脸上架着他常戴的那副金丝细框眼镜,长长的眼睛链垂在脸侧,笑得多情。
他怀里搂着一个大眼睛白皮肤、看起来很乖的年轻男孩,肆意地跟周围那些纨绔朋友们调笑着。
“陆少,等你什么时候玩腻了,记得把人让给我,让我也尝尝滋味。陆少不会舍不得吧?”
“嘁,一个无聊时的消遣玩物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陆鸣殊脸上带着最轻蔑的笑意,低头含住怀里那人的耳朵,沉声道,“是不是啊、宝贝儿……”
众人哄笑起来,那个男孩羞怯地躲进陆鸣殊怀里。
顾浔闭了闭眼睛,不愿再看下去,身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听使唤。
忽地,陆鸣殊侧了下眸,视线准确无比地落在他身上,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陆鸣殊掀起唇角,露出一个恶意的笑,朝他动了动嘴。
分明是没有声音的,顾浔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说:“蠢货。”
顾浔瞳孔猛地一颤,在闹铃声中惊醒过来。
梦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公子哥们的讥讽犹在耳边,一时之间,梦境和现实重合到一起,竟让顾浔有些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现实。
但其实并不重要。都是一样的。
窗外的暴雨已经停了,只有呼呼的风声拍打在窗玻璃上。顾浔怔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头痛欲裂。在闹钟响到第三次的时候,他往医院打了个电话,请假。
“……昨天那只起司还会过来,病例在我桌上,麻烦朱医生替我接诊。”他忍着难受跟头痛把自己手上的预约都交代了一遍,“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知道的,但是顾医生,您嗓子哑得厉害,最好还是去一下医院。”小鱼不放心地叮嘱。
顾浔“嗯”了一声,电话挂断后却没动,闭着眼躺在床上。
浑身都难受,嗓子疼得要冒烟,脑子里更像是有根钢筋在捣着,看东西都是模糊的。
他裹紧被子,强迫自己又睡了一觉,梦境断断续续,到中午时彻底没了睡意,艰难地爬起来,给自己煮了碗面。
第80章
等顾浔端着面碗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陆鸣殊正巧开门进来,两人同时怔在原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底显而易见地都漏着意外。
短暂的几秒对视后,顾浔先转开视线,扭身走向餐桌。
这是还在生气。
陆鸣殊又气又无奈,还有点好笑——没有人敢这么给他甩脸子,这体验还挺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