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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旨(1 / 2)

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齐人腰的茅草枯黄衰败,被北风吹折了腰。

一名穿着华贵的少女钗坠发散,独自一人在金涛翻涌的野草地狂奔而逃。

干燥的风像是开了刃的利刀,从她的喉咙一直划到腹腔。

甜腥的血气涌了上来,她呜咽了一声,又用手掌死死捂住,就怕脆弱一旦暴露,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望无际的野草地,枯枝荆草不断勾住她的裙摆袖身,就仿佛是那些想要抓住她的手,前赴后继。

余清窈怕极了,闭起了双眼,以不惜扯坏那昂贵的银蚕纱为代价的力气,努力往前跑。

追兵在身后,她不敢有丝毫停歇。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前方会有接应她的人。

楚王李睿,她爱慕信赖的人,即便她被人劫走,清誉已毁,他也愿意接纳她。

这次她也期盼着他能来救自己。

一道马嘶鸣的声音,响彻旷野。

紧接着哒哒哒的马蹄声如沉雷落下,由远至近,逐渐清晰。

余清窈心中一喜,睁开了双眼,极目远眺。

紧皱的眉心刚松懈,脸上的笑容才浮起,却仿佛是被人忽然按住琴弦,一切都戛然而止。

来人坐于马上,与她遥遥相隔,而后不疾不徐地对她拉开了重弓。

“嘁,还真会跑。”

余清窈茫然地停下了脚,脸色苍白如纸,“怎会是你……”

来‘接应’她的人非但不是李睿,竟是那本该死了的人!

是当初掳走她,害她清誉受损,不得成为皇子正妃的人。

还是被楚王怒极之下,拷打致死,不许任何人收尸的那人!

他没有死,甚至还大摇大摆穿着楚王府近侍服,弯弓对她射来这致命一箭。

他像是看一只可怜虫,笑道:“小余侧妃,你不死,楚王始终难以心安啊——”

余清窈忽然被卸掉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噗——

箭尖旋转着,轻而易举地射穿了她单薄的身躯,在那最要命的地方,一箭穿心。

就在倒下的瞬间,她眼前如走马灯一般串起了此前都没能想明白的各种巧合。

啊,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所有的苦难都来自楚王李睿的推波助澜。

他原就没有想过,要与她白头偕老。

一阵狂风拂面而来,野草纷纷折下了腰。

刹那鼓乐齐鸣。

悠远的唱词好似一阵风,无孔不入。

不知道何时,风停歇了。

又有许多道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七嘴八舌在说着什么。

好热闹,好吵闹。

“小姐?”

余清窈身子猛然一颤,脑袋险些从支起的手掌上滑下,迎头往下砸,那种无依无靠的下坠感令她猝然惊醒。

那道声音又在她耳后响起,焦急万分,“余姑娘,快醒醒。”

余清窈用手及时撑住了脑袋,迷蒙的视线这才慢慢对焦在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殿上。

涂着金漆的朱红大柱直顶在雕刻着繁杂吉祥横梁下,梁下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个九层高的十八簇的宫灯,在两根三人抱的大柱子之间就安排着好几个并列的桌案。

此刻案几后面坐满身穿华服的男女,案几上摆满了旨酒嘉肴,中央还有身穿天水碧长袖舞衣的舞姬在献舞,周围伶人乐官鼓瑟操琴,余音袅袅,俨然是国之大宴。

这样的盛景,余清窈在死之前也经历过几回,但要说记得最深刻的,那便是她被赐婚的那次。

余清窈愕然地移动目光,扫过四周,忽然就看见那本该在皇太子被废不久后就触柱而亡的阁老张翊,沉着一张严肃的老脸,就坐在她的左对面。

她莫不是还在做梦吧?

可张翊死了,她也死了,为什么她与张翊却都好端端地坐在这奉天殿。

冷汗涔涔往下落,很快就湿透了她的后背。

余清窈只能呆愣愣地看着面前晃过的那一张张笑脸,听着耳旁丝竹奏乐的靡靡之音。

她上一刻还在秦州城外孤立无援,心理上的恐惧与身体上的痛楚与交织在一起,让她搁在桌子上的手不住地痉挛,不可遏制地颤抖。

百感交集中,她张着小口无声地喘息,就像是溺水的人贪婪地汲取空气,不知下一刻是不是就会窒息而亡。

“余姑娘,您千万当心,这可是奉天殿,陛下跟前,不能失仪。”旁边的宫女发现了她的异样,友善地提点她。

她受人所命,定然是不能让余清窈出错。

余清窈倏然握紧拳头,指尖扎痛了掌心,让她从那噩梦一般的困境抽出了一丝清醒。

这时身边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阿窈这一点不似明威将军,不过小酌一杯就不胜酒力了。”

余清窈偏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左手侧,一眼就认出正在说话的白面长须男人是余家本支嫡出的长房长子,余家的宗子余伯贤,如今担次辅兼吏部尚书,她勉强叫得一声表叔。

两年前,他们还压根看不上她这已经迁出新安本族的旁系。

若非余清窈父亲屡立战功,如今官升四品,得明威头衔,领二十万守军。

此次的国宴,她这等士族旁支的女儿是不可能露脸的。

余清窈捂住自己还在生痛的胸口,眼底漫出了泪雾,配上她那嫣红的香腮,真真就像是这位余次辅所说,一副不胜酒力的小女儿家姿态。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刚,余清窈经历完了她那短暂又悲惨的一生。

她不清楚为何死去的自己能重新睁开眼,重活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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