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能亲眼得见她的神情状态,就知道她在閬园并未吃苦头。
虽说秦王那人初接触时看起来温润有礼,实则却并非一个简单的好人。
好在他极为护短,若是被他认定的人定然会保护得好好的,若有人胆敢,就等着尝他的手段。
远远对余清窈点了点头,徐默随着太监前去为皇太后祝贺。
余清窈虽然有些失望,可好在镇国公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
阿耶收到她婚讯的时候定然会很吃惊自己会嫁给废太子,她只能日后在信里为他解释一二。
太后寿宴的规章十分冗长,余清窈跽坐在席位上都有些难耐,一直告诫自己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偏偏这个时候一位宫婢走过来,在她耳边说道:“王妃,您带来的那名婢女在殿外冲撞贵人了!”
余清窈一惊。
春桃虽然胆大妄为,可是却也是个很惜命的人,怎会不小心冲撞人?
那宫婢看她不动,急切道:“王妃娘娘,你若再不去救,只怕那位姑娘没命活了。”
余清窈并非不想救,只是多想了一下,宫婢催得急,她更觉蹊跷。
不过春桃是她带出来的人,若是放任她不管,余清窈也做不到。
她留了一个心眼,对旁边的越王妃说了一声自己随宫婢出去了,若是有人寻她,也知道她的去向。
越王妃与她一样,阿耶也是一方领军的大将,被送到金陵城后就嫁给了越王为妃,两人也算是惺惺相惜。
是以,越王妃极为和气地应下。
余清窈跟着宫婢来到奉天殿西侧的西花园。
还未走进去,就听见一群女子或娇或嗔的声音,正在里面打闹戏耍。
余清窈冷不丁想起兰阳郡主这号人物。
不会如此巧吧?
可偏偏就是这样巧,兰阳郡主也是第一个发现余清窈进来的。
“秦王妃不是身子不适,怎么又跑出奉天殿了?”
余清窈虽然年岁和她差不多,可到底已经是亲王妃,身份地位在,即便心里慌张,可脸上不能露怯。
“我的婢女春桃听说冲撞了贵人,特来问个清楚。”
她捏着纨扇柄,呼吸也略急促,话说完额头上就浸出一层薄汗。
明明太阳底下照着暖洋洋,但是一阵风吹来,她还是觉得骨子里都是冷的。
兰阳郡主拍拍手,让其他人让开。
“你说的可是她?原来是你的人,我就说嘛,怎么如此不懂事。”
余清窈从分开的人群,看见不远处的春桃竟给人五花大绑捆在了树上。
“王妃!王妃救我啊!”春桃哭得涕泪横流,毫无仪态,简直像是被吓破了胆。
余清窈看兰阳郡主似乎并不会阻拦她,抬脚走了过去。
旁边的华昌公主还想要开口对她说什么,可兰阳郡主却紧紧抱住了她的手臂,没让她开成口。
余清窈快步走到春桃面前,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好似没有瞧见外伤。
不过也是,这些贵女也不敢在皇宫里滥用私刑。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柔声问。
春桃一边大哭一边摇头:“我没有!王妃!奴婢只是在殿外和其他宫婢说话,没有冲撞贵人!”
“好你一个胆大包天的贱婢,我们这么多人难道会冤枉你一个?”兰阳郡主哼了哼,又对余清窈道:“你这个婢女满口谎言,若你管教不好,可以交给宫正司处置。
余清窈转过身,面对一干贵女看热闹的眼神,只恨不得挖一个坑把自己藏起来,可若她走了,春桃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捏着扇柄的手指紧得关节都泛白,余清窈抿了抿唇,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看着兰阳郡主,缓缓道:“春桃是我带来的人,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我代她给诸位赔罪。”
兰阳郡主耸了耸眉,“我们怎敢要秦王妃赔罪。”
余清窈深深吸了口气,正要问她到底想怎样。
身后的春桃突然一声尖叫,令她忙不迭回头,这一眼她都被吓得失了魂,身子往旁边一躲,竟然一个不稳就摔倒在了地上。
额角擦过旁边的花枝,留下一阵刺痛。
“蛇!蛇!——救命啊!——”春桃的肩头不知道何时居然盘踞了一条指头粗的青色小蛇,正朝着众人吐着蛇信子。
春桃最怕虫蛇之物,现在吓得面无人色不说,两股战战,几乎要昏厥过去。
余清窈这一摔,身后嗤笑声不断。
她一时头晕目眩,就用手捂了下额头,发觉手掌也抽痛不已,挪下来一看,果不其然擦破了皮,渗出了血丝。
春桃已经吓得胡言乱语,余清窈却在这个时候镇定下来,抬头仔细辨别了一下那条蛇,只见它头呈椭圆形,也没有明显的毒牙,并不是毒蛇。
她撑地起身,除了身上疼之外,心里也极其委屈。
仿佛又回到上一世,因为自己失势落魄了,被人逮着机会就欺负,若是寻不到错就欺负她身边的知蓝,以此来让她难受、痛苦。
顾不了伤处的疼,她快步走到春桃身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伸手掐住青蛇的头颈,倏地往兰阳郡主等人的脚下一甩。
众人固然知道这是没毒的蛇,可是这腻滑冰冷的动物谁不怕,顿时满园的尖叫,互相躲闪推搡,场面乱成一团。
里面夹杂着兰阳郡主气急败坏的声音:“余清窈你是不是疯了!”
余清窈喘着气,含着泪,“你们也知道怕,为何还要用这种东西来伤害别人,若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直言就是,不必大费周章,欺负我的人!”
兰阳郡主不慎被人撞倒在地,头冠歪了,衣裙也脏了,好不容易被两边的人扶起来,恼羞成怒,“你、你,我要去告诉祖母!你欺负人!”
余清窈一怔。
她险些忘了兰阳郡主能有这样的胆量,靠的就是皇太后在身后为她撑腰,若真到皇太后跟前,她只怕没有半分胜算。
“闹够了没有。”这时候一道不耐的男声传了过来。
“楚王?楚王怎么也来了!”众女惊讶声不断。
兰阳郡主气呼呼地爬起来,扶着头冠道:“睿哥哥,你来的正好,你看她,她把我们这些人都弄得这样狼狈,衣裳都脏了!”
“是啊!是啊!她是秦王妃也不能这么跋扈吧!”
“是不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众女忙不迭先告状。
余清窈眼睛也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们众口铄金,倒打一耙,她如何才能辩解。
李睿抬眸看了余清窈一眼,大步走上前,倏然往余清窈身边一站。
“别说笑了,你们这么多人,能被她一个人欺负?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
“睿哥哥?”兰阳郡主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你竟然帮着她说话?”
“难不成还帮你去皇祖母面前添堵?”李睿冷哼了一声,目光把在场的人扫了一遍,他是武将,那眸光自然带着煞气。
谁被他眼风刮到不要起一身战栗。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都该清楚,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兰阳郡主从起初的震惊转到气愤,再被李睿这一呵斥,面子再也挂不住,抹着眼泪就跑走了。
她一走,其余贵女也只能跟着如潮水一般,转眼就退了个干净。
华昌公主是走在最后的,她奇怪地看着楚王和余清窈,直到被李睿瞪了一眼才收回视线,提步离开。
余清窈手指还在发着抖,忽然眼前阴影投下,李睿已经站着自己面前。
他掏出一块眼熟的帕子,递到她面前,惋惜道:“你看,在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李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说完,又咬着牙盯着她额头上那枚银杏纹的花钿,属于李策的东西就这样堂哉皇哉地亮在他眼皮底下。
这是要威慑谁?告诫谁?
他还以为自己是东宫的皇太子,什么人都要看他眼色行事吗?
余清窈浑然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也没有注意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只盯着李睿递过来的帕子,其中一角上面绣着的睿字,那是她的针线。
她都快忘记这一年来自己给李睿做过多少帕子,如今他还随身携带着……
她想也不想,猛然从他手里抽走帕子,转身就去解春桃身上的绳。
“以后这样的事只多不少,你难道都能忍的了?”李睿得不到她的回应,不由拔高了声音追在她身后。
余清窈不想和他说话。
扶起春桃就往园子外走。
“清窈,我会照看你,我比李策更适合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余清窈强忍着眼泪。
他不会的,他不会照看她。
这世间除了阿耶以外,没有人会毫无底线信任她,照看她。
“秦王妃!”几个小内官急冲冲寻了过来,看见余清窈和春桃的无事才抹了抹额角的汗,连忙道:“奴婢们是赵掌印的人,王妃娘娘可是有什么事?”
兰阳郡主离开的方向正是他们来的方向,能有什么事不是一目了然,只是余清窈能理解,他们这些小太监不敢对贵人如何,而赵掌印在这百忙之中还能想起她,她便十分感动。
“……我无事,多谢掌印大人的关心。”
楚王见有人来,不好再继续紧跟,在后面几步开外,皱着眉头。
没过一会,正在轮值的禁军也找了过来,一见余清窈两人这样狼狈,大步上前,恭敬地询问了几句。
余清窈愕然,不知道自己何以引起禁军的关照,口里说着无妨,也谢过了这位热心的禁军统领。
小内官们都怕再生事端,一路护着余清窈回去。
余清窈叮嘱春桃找个人少的地方躲着,别再给兰阳郡主逮着了,这才回到奉天殿,强打起精神,一直熬到了散宴。
夜色微凉。
回閬园的一路,春桃都格外安静。
今天发生的事把她吓坏了。
快到閬园门口,春桃才咬着唇,泪眼婆娑对她道:“对不起王妃,是奴婢给您惹了麻烦。”
余清窈原本可以不用管她的。
两人本就不亲近,更何况她曾经还猖狂无礼,可是余清窈偏偏还是来救她了,甚至不顾自己安危抓走了那条盘踞在她身上的蛇。
春桃虽然在余老夫人院子里很受宠,可是也未见过有哪一个主子会这样待一个奴婢。
这还是余清窈第一次听春桃对她服软,不由也软下嗓音,安慰她道:“其实那条蛇没有毒。”
春桃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管有没有毒,奴婢最是怕蛇,是王妃救了我,可她们实在做的太过分了,若是毒蛇,万一伤到王妃了怎么办,一定要告诉秦王殿下知道才是!”
余清窈将手搭在扶手上,朝她倾身,叮嘱道:“春桃,这件事不要告诉殿下,好吗?”
不说如今秦王还有多大的权势,对方又是他姑姑的女儿,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渊源她都不知晓。
冒失向他求助,若是自作多情,岂不是难堪。
“你知道以我之能,不能替你讨回公道,往后我们少出閬园就是了。”
春桃顿了一下,也明白余清窈的难处。
咬住下唇,还是含泪点头。
到达閬园。
身心皆疲的主仆二人穿过前院,在进正院前停下来了,余清窈又让春桃检查自己周身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在回来前春桃已经为她整理过,但现在她还是仔细看了看。
“一切都好。”
余清窈弯了弯唇,就好像今日没有发生半点不愉快,说道:“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春桃知道自己眼睛红肿,余清窈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这样,低头道是,匆匆离去。
余清窈整理了一番心情,缓步走回正院。
天色不明,焰火的硝烟还在皇城的半空没有消散,皎洁的月亮也被拢上了乌烟。
李策似是听见她的脚步声,从屋里推门而出,广袖博带,直直迎着她走来。
就好似是一直在等她一样。
余清窈不知不觉就停下脚步,银杏叶在她头顶上簌簌响动,仿佛是一些细微的情绪从禁闭的心房蔓延出来。
李策驻足在她身前,低头打量,“今日可还好?”
余清窈抿唇浅笑,黛眉乌目娇俏动人,柔声回他:“臣妾今日一切都好,太后娘娘待人慈祥温和,其他娘娘也和善,公主皇子也十分热情,臣妾还见到了十殿下,他送的礼,太后娘娘十分满意,不过,自然殿下准备的太后娘娘最是喜欢。”
说到这,余清窈眼睛都亮了亮,“臣妾还见到了赵掌印,掌印大人也十分照顾臣妾。”
话越说越多。
余清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宴会上所见所听一一讲给李策听,就好像一切事物在她眼睛里都是美好的、新奇的。
李策一直含笑听着,像是有一整夜的好耐心,直到余清窈都觉察出自己说得似乎太多了,反而显得格外不自然,才悻悻地打住了话。
青翠的银杏叶被晚风吹得摇摆不定,放置在长桌上的蜡烛,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亮光。
烛火摇曳,脸上的光也随之晃动不止。
就像是一些没有宣泄的情绪在左右摇摆。
李策忽朝她伸出手,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精致,温润的指.尖轻轻拨开从她发冠里散下的碎发,露出没能完全愈合的红色擦痕,声音低低,缓缓问道:
“谁欺负你了?”
他的嗓音虽然轻柔,可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不容人狡辩。
余清窈呼吸瞬间停滞,才抬起惊异的目光,忽然间,止不住的泪珠就从脸颊滚落,像是绷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接连往下掉。
她本可以忍住的。
但是李策一句话,轻易拆穿她的伪装,心里的委屈顿时像是捅破了天而下的那一场暴雨。
汹涌磅礴,彻底把她淹没。
微凉的指.尖被滚烫的泪珠浸.润,李策藏匿在阴影里的眼眸倏然变得幽深可怖。
“告诉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