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矜慢慢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这边拉,说:“陆书瑾,看着我。”
陆书瑾一开始不愿,但是萧矜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她只好缓缓抬眸,将敛起来的情绪露出来,映在萧矜的眼睛里。
他原本灼热的眼神收敛了许多,变得平和,又带着些许适量的真挚,不至于让陆书瑾觉得难以招架,他一字一句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口不择言伤你在先,又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冷落你在后,更重要的是我食言,承诺与你一起过年的那些事也都没有做到。我错了就是错了,你别将我的错误抹去,让我连认错赎错的机会都没有。”
“大年夜我的确是来了这里,但绝不是可怜你才会来看你,而是在万家灯火烟花满天之时,我想见你,想与你一起守岁到新年,所以才来。”
萧矜很清楚陆书瑾心中介怀什么。那日她借着醉意哭着控诉的,不单单是他的食言,更是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充满着怀疑,她能够坚定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却无法坚定自己与旁人的感情和关系,这是她常年处于孤僻状态的一种自我保护。
萧矜必须要与她说明白。
“我的确欣赏你的天赋和才华,但从一开始我与你往来却不是因为这些。其实之前打从你开口说要帮我写策论时我就已经猜到你另有目的,你明知道我比刘全更为凶蛮,却在被刘全缠身敢来利用我,我那时候就觉得你不仅胆大得可爱,还颇有头脑,所以才动了心思想与你结识。你可以责骂我不守信用,怪罪我出言伤你,但万不能再说那些我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说我对你的这些情谊都是施舍。”
虽说陆书瑾一直向他隐瞒了身世性别,而他也的确在万般复杂的情绪下疏远冷漠,但此时萧矜已经不想再去细究那些事情了,他只要想起陆书瑾那晚哭得眼泪成串,眼睛通红地说的那些话,就好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在心头似的。
幸运的是萧矜在爱中长大,自然也知道如何去爱人。
他顺着陆书瑾的手臂往下,滑过她的手背,将五指滑入她的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掌心相贴,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越距的真心话,“你在我心中绝对是特殊的,毋庸置疑。”
陆书瑾悸动不止,呼吸都开始乱了拍。
萧矜在向她认错,如此直白且认真,仿佛一下就击碎了她心中郁结已久的死结。
这段日子里有个问题一直困扰她。分明她已经将事情想得很清楚,也对自己将来要做的事有着很坚定且明了的打算,更知道萧矜的疏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从一开始,他们的身份就有着云泥之别。
但她就是无法开解自己,无法摆脱心中的沉闷和阴郁,好像再也回不到那个心绪平静,只一心沉在自己天地里的陆书瑾。
直到现在她才懂了,她心中那个沉郁的死结,是萧矜系上的,也须得萧矜来解开。
她从开门时看到萧矜站在大门口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死结就已经开始慢慢松泛,然后由萧矜抽丝剥茧,将缠得乱七八糟的死结一点点解开,最终在他的手里变成了柔软的线,缠住了她的心。
她看着萧矜的眼睛,猛地察觉那是她追寻了多年,求而不得,一度已经放弃的东西。
是被注视,被爱的滋味。
陆书瑾耳根发烫,不知所措,立刻慌张起来。她怎么会在萧矜的眼里看到了情?而且为什么他会与自己十指相扣,这是不是太亲密了,对于两个男子来说,这种范围正常吗?
她现在应该怎么做,甩开萧矜的手吗?
脑子正一团乱麻时,萧矜反而先松了手,喝了喝半温的白开水,将情愫敛得一干二净,“反正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你可以再琢磨,但不能质疑。”
陆书瑾也把自己的双手缩回去,仿佛是察觉了萧矜一直在不老实地动手动脚,她就将双手藏了起来。
她不说话,萧矜也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而后说:“原本说年夜带你去逛庙会,但我没有应诺,不过云城的上元节也是极为热闹的,届时我……”
“不用。”陆书瑾一下就打断了他的话,尽管语气不明显,但还是带了几分急促在里面,萧矜诧异地看她。
她后知后觉自己失态,便缓了缓神色说:“萧少爷不必费心,其实比起热闹,我更喜欢清静之地。”
她站起身,提起水壶道:“水凉了,我再去添些热水来。”
说完不等萧矜回应,也不看他的表情,就快步出了正堂。
萧矜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这才泄了一口气蹙起好看的眉毛,眉眼涌上一股子烦躁来。
他方才说了那么些掏心窝的话,陆书瑾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听到他说想上元节来找她,却急赶着拒绝,看来先前的食言对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以至于现在他连这种小的承诺陆书瑾都不愿听了。
陆书瑾甚至一点想坦白自己身世的念头都没有,她完完全全不信任他。
哦不对,或许之前是有点信任的,但是被那个前段时间心乱如麻的自己给磋磨没了。
陆书瑾的自我保护意识太过强烈,萧矜让她从“萧少爷”改口到“萧矜”都费了不小的功夫,如今一闹,又退回了原点不说,陆书瑾定然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很难再对他的承诺信任了。
或许她能原谅他先前的冷漠疏离,但她心里那堵保护自己的大门,却不会轻易再开了。
萧矜焦躁得都想啃手指甲了,他想抽自己一巴掌。
没多久陆书瑾就提着一壶开水进来,给萧矜杯子里添满,刚放下水壶,就见他突然站起来。
“我想说的话也说完了,该回去了。”萧矜伸了个懒腰,舒张了下臂膀,转身去拿搭在椅子边的大氅。
陆书瑾看他的动作,想着这个时辰是不是该留客人吃了晚膳再走才合礼节,但她又不会做什么好吃的,且厨房也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了,萧矜恐怕也吃不惯,索性道了句:“慢走。”
萧矜听到这句慢走,面不改色地将大氅披在身上,转身说:“江湖侠客常说一笑泯恩仇,咱俩也效仿一下,我都要走,来一个送别拥抱吧。”
陆书瑾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还在疑惑的时候,萧矜就走到面前来,展开双手从她腰的两侧穿到后面,环住了她的身体,力道落在背上,将她往自己怀里按压。
狐裘大氅的光滑柔软从脸颊滑过,继而就是萧矜身上的好闻气味,是清雅的墨梅。
他身量高大,这样的拥抱姿势就完全把陆书瑾给笼罩了,大氅将她也裹住,完全不像两个男子的拥抱,倒像是她完全地依偎在萧矜怀中。他又垂着头,脸颊抵在她的耳朵旁,身体与她紧紧贴在一起,还在逐渐收紧力道。
棉衣隔了几层,陆书瑾听不见萧矜的心跳,只知道他的怀中极其温暖。
也并没有抱多久,萧矜就松开了手将她从怀里放出去,手指还不老实地蹭了一下陆书瑾的耳垂,说道:“我走了。”
陆书瑾揉了揉有些痒的耳朵,点点头,“我送你出去。”
萧矜走出了正堂,刚往外走了两步倏尔抬头,说道:“这天色尚早,我回去也无事可做,还是再留一会儿吧。”
陆书瑾心说他这架势装得跟真的一样,结果压根就没打算走,她便出口赶人:“天快黑了。”
“也是,”萧矜话锋一转说:“天都要黑了你还不留我用晚膳吗?好歹我也是个客人。”
陆书瑾:“……”
两刻钟后,一碗清汤面条就摆在萧矜的面前,“吃吧。”
陆书瑾给自己也端了一碗,坐在他对面。
面条是细的,汤底是她中午自己熬的鸡汤,味道清淡不油腻。里面还加了菜叶和一个鸡蛋,葱花碎撒在上面,还真像那么回事。
萧矜半点不挑剔,拿起筷子就吃。尽管这张嘴是自小就吃遍了山珍海味的,但仍然觉得陆书瑾这碗面做得很香,他不吝夸赞:“你这厨艺可以,日后赚不到银钱了,可以给我当厨子,我给你高额工钱。”
陆书瑾对萧府的厨子有着非一般的敬仰,来源于每次她吃萧府的膳食时都会在心中惊叹一句美味,听到萧矜说出这种话,她神色很严肃道:“请不要贬低当代厨神,务必让厨神继续留在萧府。”
萧矜差点呛到,“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他走了?”
“你说让我去萧府当厨子,不就是要我顶替他吗?”
“谁告诉你萧府只有一个厨子的?”萧矜没忍住笑,亮盈盈的眼睛看着她,又说:“而且我是让你来做我的厨子,不是做萧府的厨子。”
“啊……”陆书瑾感觉脸颊有些发热,她低下头挑起一筷子面,开始慢慢地吃。
于是萧矜也学着她的样子,慢条斯理地用餐。
正当两人头对着头吃面时,大门突然被敲响。
二人同时抬头搁筷,朝大门的方向偏头。
陆书瑾纳闷,想不出这个时辰了,还有谁会来这里,她站起身往外走。
萧矜却走到她前面,拦了她一下,“我去。”
萧矜快步过去,将门打开,只见门外站着身着绿衣的梁春堰,手里还提着一个木盒。
他见开门的人是萧矜,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问道:“萧少爷怎会在此处?”
萧矜一见他,眉头就要往下沉,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你有什么事?”
“鄙人来寻陆兄。”他道。
“她不在,你改日再来吧。”萧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随后就要关门。
梁春堰拦了一下,“且慢,这是我给陆兄带的薄礼,望萧少爷代为收下,转交给他。”
萧矜一点都不想代为收下,更不想转交,刚要说话的时候,陆书瑾就走了过来,“梁兄?你怎么会在此时过来?”
梁春堰见了陆书瑾,倒是没有一点在意萧矜方才随口胡说,只温润笑道:“路过此处,正巧买了糕点,便带来给你尝尝。”
萧矜压着眉头上的不情愿,双手抱臂往旁边走了两步,给陆书瑾让出些位置来。
心说这梁兄陆兄的,怎么到了他这就成了萧少爷?
且梁春堰指定不知道陆书瑾信克亲那一套,上赶着要做陆书瑾口中的短命鬼。
陆书瑾收了糕点,笑着道了谢。梁春堰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闲聊两句,他又说道:“陆兄可用膳了?”
这话已经相当明显,梁春堰想留下来吃个晚膳再走。
但陆书瑾却佯装听不懂,只道:“吃过了。”
一来,厨房的最后一点面已经都被煮了,分在她和萧矜的碗里,没有第三人的份。二来则是她与梁春堰的关系实际上一直都保持着距离,仅仅是简单的同窗之谊,她自己都不大明白梁春堰为何那么喜欢来找她,但对于莫名其妙的善意,陆书瑾向来是抱着戒备心态的。
更何况萧矜还在这里,他站在边上即便是没说话,存在感也极强,那一张脸眼看着就要变黑,显然不喜梁春堰。
梁春堰识趣,并不多留,与二人道别之后转身离去,陆书瑾关上了门。
萧矜这会儿眼瞅着陆书瑾对他和梁春堰区别对待,顿时就开心了,又凑到陆书瑾的身边伸头张望,“我看看他带来了个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陆书瑾不给他看,“糕点而已,还能是什么宝贝?”
萧矜没再坚持,跟在陆书瑾后面回了膳房,继续吃面。
冬日里天黑得快,一碗面吃完,外面几乎没亮光了,整个院中灰蒙蒙的。
萧矜拿了火折子,将院中的灯点了几盏,说道:“你这院子太空旷了,改日我送点人过来,也不用劳你什么事都自己做。”
陆书瑾坐在门边看着他将灯笼一盏盏取下来点亮,再一盏盏挂上去,“我雇了人,只是让他们回家过年了。”
“都初八了,也该回来了。”
“是我让他们十号再来。”陆书瑾用手掌托着两腮,说:“他们有家人,过年了岂能不好好团聚?”
萧矜挂灯笼的手一顿,沉默了片刻,才将灯挂上去。
院子点亮了,天也彻底黑了,寒风在空中呜呜作响。陆书瑾站起身,说道:“天不早了,萧少爷快些回去吧,免得萧将军担心。”
萧矜先是没应声,朝大门的方向看了看,好一会儿才慢悠悠道:“夜间太寒,我若迎着东风骑马回去铁定会病倒,不如就在此留宿,你看如何?”
这算盘珠子都要崩到陆书瑾的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