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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危第二天又来了。
这一次,黎殊没有给他开门,只是隔着铁门远远道了一声:“师兄,你不要再来了。”
“黎黎,昨天是我的错。”他似是哀求,“我再也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了,那婚约我是绝不会去退的。”
听他提起婚约,黎殊不由提起一口气来,她看了看院子里正在练剑的黎不辞,嗓音压低了些:“那些事情往后再说,师兄请回罢。”
“再等一等,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花危道,“往年都是我给你做长命面,今年做不了面,总要陪在你身边……”
“我给你备好了生辰礼,只等你……”他怕她又不快,便将后半句的‘离开这里’咽了回去,转而道,“明日我拿给你看。”
黎殊叹了一声:“师兄,我不想连累你。你留在此地,传出去只会被人说闲话……”
“黎黎,你不必多虑。我奉师尊之命,下山捉拿鸟妖鹉鹉,此物在天山下作祟行凶,逃窜到了无妄城,昨日已是被我捉住关押在了镇妖鼎中。”花危道,“旁人只会以为我是来捉妖的,我便是多停留上两日,也无人敢置喙。”
自然是不敢置喙了。
花危如今已经成了天山掌门之子,旁人讨好谄媚他还来不及,又怎会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纵使如此,黎殊还是不想花危如此频繁地来往此处——先不说黎不辞因为花危的到来变得患得患失,极其没有安全感。对于黎不辞而言,他一化形便被带到了无妄城来,这个院子便是他认知中的全部天地。
倘若她一次次与外界的人来往,将那扇铁门打开。难保黎不辞不会好奇地靠近那扇铁门,也想偷偷地打开它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黎殊沉默了片刻:“师兄,你能在此时来探望我,我便已是心满意足。至于生辰礼,我今日看一眼便是,不必留到明日再跑一趟……”她放轻了嗓音:“来日方长,如今我不愿节外生枝,还请师兄见谅。”
大抵是那句‘来日方长’打动了花危,他默了一会,缓缓叹出一口气:“好。”
见他应下,黎殊先是扫了一眼正在榕树下练剑的黎不辞,而后将院子的铁门拉开一条半指宽的缝隙,探过头去。
只见花危手中躺着一条金色的链子,此物看起来平平无奇,既不像是什么珍贵的首饰,也不像是什么稀奇的法器。
这链子上甚至没有连个挂坠都没有,细长一条,看着就有些寒酸。
没等黎殊开口询问,花危便自顾自道:“此乃鬼界黄泉之物,名为拴魂链,挂在颈上,便是极凶极恶的厉鬼妖魔也无法挣脱束缚,只能乖乖任由摆布。”
“……”尽管花危没有明说,黎殊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条拴魂链分明是为黎不辞准备的。
她眸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躁意,抿了抿唇:“这是谁给你的?”
“鬼王班十七。”花危没有隐瞒,他道,“途径萱草山抓妖时,无意间遇见了他与夫人同游泛舟,那鹉鹉惊扰了夫人,他便将此物赠予我,叫我一定要抓住鹉鹉。”
花危临行前,特意询问了班十七,此物是否什么魔物都可以拴住。
班十七漫不经心地笑道:“你只管试试便知。”
那鹉鹉极为凶残,花危捉了它半个多月都未能将其降服,而用上了拴魂链后,它果然如班十七所言,动弹不得,被花危轻松捉进了镇妖鼎内。
花危攥住拴魂链,低声道:“我会将此物的存在上禀天官,倘若天官允诺,或许便可以还你自由……”
“不可以!”黎殊几乎想也没想,她下意识开口拒绝,嗓音不自知的微微拔高。
也是她道出这声‘不可以’的同时,黎殊忍不住怔了怔,她唇瓣微翕着,而后在花危诧异的目光中,慢慢地抿住唇,绷直成了一道线。
倘若将拴魂链用在黎不辞身上,就算天界可以用此物控制住他,那他余生会在什么地方度过,他接下来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天地间容不下一个上古魔种,即便黎不辞如今并未祸害天下苍生。但对于修仙界所有人而言,他都是一个极为危险随时可能会发疯黑化的不确定因素。
黎殊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想。
她不应该与一个上古魔种共情。
就如同一开始黎殊察觉到那块黑漆漆的魔石,上禀给师祖时。师祖询问她,她是怎样想的。
她应该利索地,毫不犹豫地给出那个答案——不论是不是上古魔种,该是先禀告天官,而后作两手准备,传信给五岳六洲各个掌门前来商议,并尽快处决掉此物。
可黎殊说不出口了。
‘处决’这两个字,对于黎不辞而言,实在太重了。
她宁可牺牲自己接下来的余生,便被困在这无妄城小小一方院子里,永永远远陪伴着黎不辞,直至耗尽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
“师兄,算我求你。”黎殊抬起头,“不要这样对他,他真的不是坏人……”
花危知道黎殊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她善良过了头。
他想要骂醒她,视线对上她布满哀求的眼眸,看着她那样小心翼翼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谴责便说不出口了。
花危沉默了许久,最后道了一句:“我会等你改变主意。”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只留下黎殊一人在原地失神。
花危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便算是答应了黎殊的请求。
但黎殊还是觉得心慌。
原本属于他们师徒两人的平衡,被花危的到来就此打破了。
倘若不知道那拴魂链就算了,她既然知晓了,心底难免会胡思乱想。便犹如站在钢丝上摇摇颤颤向前走着,只要一低头,一错步,就会坠进万丈深崖中。
偏偏黎不辞正在榕树下看她,黎殊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出什么异样,只好装出平静的模样,缓缓往回走着。
榕树在灵露的滋养下,前几日就已经长得高大葳蕤了。虽已是暮秋,晌午时分仍是暖洋洋的,靠在榕树下的躺椅上,依稀能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的蝉鸣。
黎殊坐在从厢房里扒拉出来的摇椅上,椅脚随着她的动作,前后微微摇曳着,嘎吱嘎吱,发出声响。
“师父……”黎不辞似是想要说什么,还未开口,便听见黎殊略显疲惫的嗓音,“不辞,我有些犯困,等我睡醒了……”
她身子往后一倚,阖着眼道:“天还早着,你继续练剑,将我昨日交给你的招式练上百遍。”
黎不辞轻轻应了一声,便在榕树旁继续练起了剑。
剑刃裹着风凌厉刺出,在空中嗡鸣作响。伴随着‘唰唰’挥舞出的剑声,那午后的阳光被榕树叶分割成细碎的光圈,温柔地洒在她的青丝上。
黎殊自然是睡不着的。
她只是一时间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黎不辞,便只好没出息的装睡了。
那剑声一下一下挥出,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止住了动作。
一道颀长的身影落在地上,被烈日骄阳拉得很长,黎不辞离她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