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黎谆谆不光是骑着那巨鹰来到了南天门,那仙障对于它而言,也如无物一般,来去自如。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紫衣仙官一眼:“它叫蛊雕。”
“……”他嘴唇张了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蛊雕,上古异兽之一的泽更水凶兽。
若是他没记错,这应该是魔种黎不辞的坐骑……蛊雕这般认了主的凶兽,怎么会甘愿听从一个小仙娥的命令?
紫衣仙官怔愣之时,黎谆谆已是随着董谣踏进了九重天内。
远处摇光隐隐浮动,五色祥云不绝,如浪滚千层,漠漠茫茫。
董谣身后跟着两个粉衣打扮的仙娥,她方才在紫衣仙官面前还对黎谆谆言笑晏晏,此时四下无人,她便扬头走在前面,仿佛将黎谆谆遗忘一般。
那高傲的模样,活像是一只孔雀。
直至踏入了天孙府邸,董谣更是连装都懒得装了,她走进寝院中,端坐在清紫檀圈椅上,捧着八仙桌上的青瓷描金茶杯呷了一口茶。
茶水还未入口,她便倏而变了脸,将精致雅贵的茶杯摔在了地上:“这茶怎么是冷的?”
不偏不巧,那茶杯就砸在了黎谆谆的脚下,摔裂崩碎的瓷片溅了一地,连带着茶水也泼在了黎谆谆的嫁衣上。
看着被浸湿的嫁衣,董谣便不急不缓地笑了起来:“哎呀,师姐莫要见怪,我这两日身子不舒服,喝不了冷茶……”
那两名随行的仙娥神色委屈,却也不敢多言什么,只是一个默默清理地上的茶杯碎片,另一个则上前准备重新给董谣斟一杯茶。
但还未摸到茶杯,便听见董谣冷笑道:“怎么就显着你了?”她用眼挖了那仙娥一下,手臂搭在八仙桌上,似是不经意道:“我师姐与我同出一师门,最是了解我的习性,如今又成了天孙府邸中的仙娥……”
“这般说来,往后便由师姐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好了。”她手指头敲了敲桌面,“师姐,你给我斟一杯茶水可好?”
董谣勾着嘴角,话音中不免含着几分讥诮,她几乎不掩饰自己的恶劣,口中叫着师姐,却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黎谆谆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董谣话语中的羞辱一般,她只是垂眸扫了一眼自己被茶水打湿的衣摆,然后竟也掀唇笑了起来:“好啊。”
她走到八仙桌前,将掌心贴在茶壶上,稍稍添了一丝法力,不多时便将那茶水烧得滚热沸腾起来。
董谣虽然察觉到了黎谆谆的举动,却并未当回事,她只当是黎谆谆从未伺候过别人,这才会连茶水要几分热都不知。
总之那茶水,董谣是不会喝的,她不过是想羞辱黎谆谆罢了。
待到黎谆谆将凉透的茶水温热,便提着茶壶往茶杯中慢慢倒了进去,氤氲的水雾气袅袅腾空,她握住茶杯向董谣敬去。
即便隔着微凉的茶杯,她指腹都能隐隐感觉到灼烫,她却面色不改,将茶杯稳稳当当端到了董谣面前:“天孙侧妃请喝。”
见黎谆谆还算识相的用了敬词,又一幅低三下四的模样,董谣心底升起说不出道不明的爽感。
她等这一日等了许久,只盼着能将黎谆谆踩在脚下,将那往日受过的气,受过的辱,一一讨回来。
董谣勾着唇,轻蔑地笑了一声,便伸手去接黎谆谆手中的茶杯。可还未触碰到那茶杯,黎谆谆却倏而松开了手,杯子里滚烫的茶水一股脑泼在了董谣的腿上,连着茶杯一起砸了下去。
也不知黎谆谆是有意无意,那茶杯不偏不倚砸在了董谣的膝盖骨上,只听见清脆一声响,茶杯裂成了两半,而董谣也后知后觉感觉到了那浸透衣裙布料,渗进皮肤里的滚烫之意。
伴随着膝盖骨隐隐传来的钝痛,董谣几乎是从那清紫檀圈椅上跳了下来。她忍不住抖落着双腿,试图平息双腿上滚热的湿意,另一只手则下意识捂住被茶杯砸中的膝盖骨,微微蜷着一条腿,略显滑稽地蹦跳着。
自从董谣随同天孙回了天界,她在外人面前便是一幅端庄贤淑的模样。纵使私底下不免刁难苛责府中仙娥,意图下一下马威,表面上亦是维持着优雅的姿态,何时在仙娥面前这般失态。
那两名仙娥想笑又不敢笑,一时之间,忍得好生辛苦。
“哎呀,师妹你没事吧?”黎谆谆面上惊慌不已,伸手去拍打董谣的衣裙,“你怎么到了天界之后,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连一杯茶都端不稳?”
她掌心用了十分力,拍得董谣尖叫不断:“别拍了,别拍了!”
原本就被热水烫得皮肤生疼,又让黎谆谆这一顿胡乱拍打,她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便如同黎谆谆所言,董谣虽然金手指开得很大,修为却只是马马虎虎,当初进蜘蛛窟的时候,董谣才不过是金丹期。
如今过了这么久,董谣修为倒是长进了些,但那是天孙赠给她的仙丹灵药堆砌出来的修为,若是与黎殊或张淮之的元神比起来,却是差得太远了。
黎谆谆看着又蹦又跳的董谣,眼眸一转,端起八仙桌上的茶壶,便往董谣身上泼了过去:“师妹,我帮你降降温……”
她嘴里说的是“降降温”,可那茶壶里的茶水分明是被她用法力催得滚烫的沸水。
董谣反应倒是快,尖叫着往一旁躲去。虽然黎谆谆没有得逞,但董谣那副一边抱着膝盖逃窜,一边掉着眼泪嘶吼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狼狈好笑。
大抵董谣是被黎谆谆吓得慌了神,连自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都忘记了。
直至两名仙娥上前阻止了这场闹剧,董谣才堪堪回过神来,连忙调息体内灵力,将那隐隐作痛的钝感压了下去。
她似是恼怒,似是怨怼地盯着黎谆谆:“黎殊,你这是什么意思?”董谣不禁开口提醒道:“你不会以为你到了天界,成了仙,便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吧?”
“你当天界的规矩是个摆设?”董谣冷笑道,“我如今是天孙侧妃,唤你一声师姐,那是看在师尊的薄面上,你莫要不知好歹,竟还真将自己当个角儿了!”
“不过只是个小小仙娥,你再敢以下犯上,我便让天孙剥了你的仙籍,将你打下诛仙台去!”
董谣一口一个天孙,倒像极了仗势欺人的恶犬。
黎谆谆内心毫无波澜,面上却认错极快,她低垂着头,唇瓣抿了再抿:“师妹,我不敢了,你莫要将此事告诉天孙……”
董谣微微扬起头:“你知错了?”
黎谆谆低声道:“知错,我自是知错了。”
董谣没有应声,用质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黎谆谆。这般长久以来,她们两人接触的次数并不算多,但董谣却能感觉到她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善良清高。
若非让董谣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她,那便应该是——狡诈,虚伪,一肚子坏水。
见董谣迟迟不语,黎谆谆又道了一句:“我成仙不易,本以为到了天界便可以住上瑶台银阙,身着鸿衣羽裳……”
她无奈地轻叹道:“没想到成了仙,却要为奴为婢伺候旁人,一时愤然,才做出了这般糊涂事……”
黎谆谆态度诚恳,一字一句,不禁让董谣身后的两名仙娥微微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