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谆谆,你能再骗我一次吗?”
张淮之没等来她的回答,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息,用着最后的余声,一字一字道:“谆谆……我也爱你。”
覆在她头顶的手臂垂落下去,如此无力地耷拉在地面上。
夜晚的风吹过,张淮之焦黑的躯壳竟也被吹散了,他化作一道浅白色的光,一如他生前那般温柔和煦,随风而去。
黎谆谆终于感觉到了悲伤和窒息。
哪怕当时在她眼里,张淮之只是这场虚幻梦境里的一个纸片人。
她第一次向张淮之履行了她的诺言,为他重新做了一身合体的喜服,将他缝缝补补破旧不堪的旧喜服和新喜服一同埋在了萱草山的生命林里。
她倚在他的生命树之前,低声道:“张淮之,你毁了黎殊一生,我负了你一世……”
“我以为我们扯平了。”
“既是各不相欠,便也算是扯平了吧?”
如今黎谆谆记起过往,只觉得心底五味杂陈。
她以为的扯平了,她以为的各不相欠,也只是她以为而已。
张淮之从未愧对于她,是她欠他。
黎谆谆实在欠了他太多,可她不知道该如何还他这份情,更没有机会还了。
便是如此,她又怎么能将他的元神继续理所当然的留下?
“我会安置好他的元神,相信我。”黎谆谆握住他的手,纤细的指穿过指缝,紧紧叩住他的掌心。
她的手有些凉,可贴覆上他的手掌后,便沾染了他皮肤下灼人的温度。
当十指相扣,虚虚贴住的两只掌心之间,好似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仿佛握住了一颗跳动的心脏,砰砰,砰砰跃着。
不知过了多久,黎谆谆听到他低哑的嗓音:“好。”
下一瞬,南宫导带着她离开了净地外的神殿。
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之间,待黎谆谆回过神时,她已是和他站在了天山之上的凌霄峰中。
这曾是王徽音的住处。
犹记得上一次见到王徽音时,已是晚秋,凌霄峰上栽了数不尽的红枫树,风簌簌吹响红叶,清脆的响声连成一片,王徽音和班十七坐在枫树下。
她抚琴,他煮茶。
而这次来,凌霄峰上却一片荒芜。
树上的枫叶还绿着,枫树下落了一地泛黄的碎叶,大抵是去年秋天时的落叶。
黎谆谆走到枫树下,石桌上摆放着那柄古琴——那是班十七送给王徽音的七弦琴,名为号钟。
七弦琴上敷了一层薄薄的飞尘,像是落了霜,指尖抚过,染上一手尘埃。
琴旁放着茶具,茶壶里仍有半盏冷茶。
黎谆谆坐在石墩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勾着琴弦,琴声悠扬,潺潺铮铮,只是不成音调。
南宫导也走了过来,安静地坐在她身旁,清癯修长的手掌覆上茶具,那茶壶上的薄尘便不见了踪迹。
“徽音不在这里。”黎谆谆侧过头,看先他,“你觉得她去了哪里?”
五岳六洲这样大,可王徽音能去的地方好似屈指可数。
天山,东衡山,又或是——
南宫导道:“萱草山。”
他两指捻住茶壶,将茶水倒在了石桌上:“那里是班十七和他夫人相识的地方。”
见他这般动作,黎谆谆挑起眉:“这里有阵法?”
“不错。”他赞赏地看着她,勾起唇,“王徽音将信留在了此处。”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那石桌上便显现出了一道扎眼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阵法并不好破,想必设阵之人并不是王徽音,而是班十七本人。
但倘若设阵的人是班十七,他又一早就给王徽音留了一封信,那是不是说明,班十七从一开始就已经料定了他会死?
是了,当他在无妄之海为了拖住天道,而放出十八层地狱之下的恶鬼祸乱人界时,他的结局便注定是死。
但纵使如此,只要有千万分之一救回夫人的可能性,班十七还是要逆天而为,试上一试吗?
白光消散过后,黎谆谆看到了孤零零躺在石桌上的一封信。
二十七年过去,信封已然泛黄,她迟疑着,缓缓伸手打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