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同门争相说起客套的场面话。
余想一句句听着,感觉自己是一个误入官场剧剧组的素人,脸上的笑容都有点不自然了。
朱教授倒是很满意这种氛围,笑得满脸褶子,视线在学生们脸上一一扫过。
目光经过余想时,毫无预兆地,笑容逐渐消失。
李师兄见状,提醒朱教授:“教授,这是我们小组的余想同学,今年上大三。”
朱教授不以为意,从鼻子里“嗯”了声:“来一会了吧?都别拘着了,上菜吧。”
余想始终保持着微笑,脸都笑累了,暗中腹诽:本来挺放松,就是你来之后才拘着的。
吐完槽之后,又觉得教授才刚来就在心里说他小话,太不礼貌!于是连忙打消念头。
片刻过后,服务员端上一道道珍馐美馔。
“门开着吧。”朱教授特地嘱咐服务员。
因为刚才朱教授压根没正眼看他,余想心里七上八下的,根本没心思注意菜品,一直悄悄地察言观色,生怕破坏了朱教授的心情。
李师兄殷勤地给教授夹菜、敬酒:“朱教授,感谢您对我们的辛勤指导,敬您。”
朱教授开心得很,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喝完还咂摸着滋味。
李师兄趁机对余想使个眼色:趁着教授心情好,快来哄哄他开心啊。
余想心领神会,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给朱教授满酒:“朱教授,这杯敬您。我是本科生,才疏学浅。承蒙您的垂青,才能有幸领略到科研的神圣与伟大。朱教授,真的非常感谢您。”
这番话算不上多么文采斐然、字字珠玑,但起码也是情真意切、无比诚恳。然而朱教授丝毫不为所动,反倒垂下嘴角,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你也知道科研神圣伟大,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余想举着酒杯微微一愣,顺着他的话答道:“是,做学术的门槛很高,必须要接受优质的教育和训练才行。”
朱教授并不接他的酒,冷着脸反问:“这是最重要的吗?”
“嗯……”余想浑身冷汗直冒,像课上被提问到不会的问题,只能胡言乱语挤牙膏,“还要有过人的天赋、聪明的头脑……”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朱教授声音陡然变得严厉,一拍桌子,“做学问做重要的,是态度!”
余想僵住。
“科学研究之所以困难,就是因为这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事!哪怕一个极其微小的成果,都要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面对困难,不去想办法解决,反而说要放弃!对知识毫无敬畏之心,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搞科研!”
一番话下来,语气一句比一句重,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
余想的脸颊仿佛被人啪啪扇了两巴掌,火辣辣地痛,双臂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颤抖不止。
为了防止把酒泼溅出来,余想小心又缓慢地将酒杯搁到饭桌上,仿佛在卸下某种重若千钧的负担。然而放下酒杯的那刻,身体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感到一种更加沉重的压迫,令人喘不过气。
朱教授看都不看他,自顾自怒道:“现在的孩子,生活条件好啊,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布置下去一点任务,就说什么压力、抑郁!遇到屁大点事,就喊着放弃、退学!要是咱们学术界的后浪都是这种货色,人类文明何谈进步!我们前浪如何安心!”
“……”余想的脸颊火辣辣地烫,感到了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耻辱,封建社会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也不过如此。
滚烫的泪珠溢上来,在眼眶里打转。
泪水决堤之前,余想用尽全力定了定神,尽可能语气平稳、吐字清晰地开口:“朱教授,谢谢您的教诲。您说的很对,我对待学术的态度,确实不适合搞科研……但还是感谢您的厚爱,让我有机会接触到海洋生物学的冰山一角。哪怕以后我无缘在学术道路上继续走下去,也会永远记得您的教诲。朱教授,谢谢您,学生告辞了。”
语毕,余想迅速转过身,泪水不受控制地一串串滚下,落在昂贵的地毯上,立刻消失不见,激不起一星半点的水花。
一众同门脸上都不太好看,有些担忧地望向余想,可惜迫于朱教授的淫威,竟没人敢去安慰安慰他。
余想毫不留恋地大步冲向门边,只想马上离开这里,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猝不及防间,眼前笼罩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余想连忙刹住脚步,下意识说声“抱歉”,然而喉咙传来一阵酸胀的剧痛,根本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