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他想起曾经的事少了起来。但也还会想一些,他想起父亲曾经的打骂,那些打的疼都是一样的,那些骂的话却不重样。
他说自己是坏种,是下贱的东西。
他又想起和奶奶的第一次见面,他和他的奶奶并不亲,八岁时他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奶奶,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脸上都是伤,嘴角裂了个口子,直勾勾的看着她。
而她在一边哭一边骂,骂是在骂他爸,哭是抱着他哭。她骂他爸是畜牲,沈清被她抱在怀里,心想,他爸骂他也是畜牲。
大畜牲和小畜生。
他笑了一下,然后又想,幸好他爸没看到,要不然又得打他一顿。他爸最烦他笑,每次他一笑,他爸都要扇两巴掌过来。打他的时候也拿破布或垃圾袋什么的东西往他头盖上,然后胡乱的朝着肚子踢。
他爸说他这张脸恶心,下贱。
他把脸往奶奶怀里埋了埋,看着他爸木着脸坐在沙发上,对他这副神色感到惊奇。
奶奶抱着他骂了很久,沙发上坐着的人一声不吭。最后奶奶骂累了,就让他回屋去。他往屋里走,听见奶奶的声音说,要带他回去。
他爸没出声。
沈清在屋里呆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再听到声音的时候,是他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那个叫奶奶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瞧着有些抱歉。她说,我骂过他了,他跟我保证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他想说不要信,你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话。然而还没张口,他爹的面孔紧接着出现在门口,阴暗的面容紧紧的盯着他。
沈清张了张嘴,说好。
那温暖的怀抱还没等把他暖热,就又离开了。他爸送完人回来,一声没吭。沈清站在厨房倒水喝,水刚入喉咙,就被他爸一巴掌扇在了脑袋后。
沈清呛咳出来,还没等咳停,就被他爸薅着头发拽到了小仓库。小仓库里放着的都是垃圾,黑黢黢的不知早晚。沈清抱着膝盖坐在里面,闻着发霉的潮气出神。
他想,真没意思。自己都装的这么可怜了,那个叫奶奶的人怎么还舍得离开呢?果然啊,像他爸说的一样。
他是腐肉,别人只嫌脏和臭,躲还来不及。
后来每年他的奶奶会来一次,来之前他爸会有一个月不打他,只把他往黑屋里关,在奶奶来之前也会进行“不要乱说话”的警告。
他说好,在奶奶来时装作没有事情。等把人骗走了,他爸压抑许久的火就撒了下来,拿着棍子抽的他到处躲。他爸骂他是坏种,演戏演的这么好。
又扯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嘴堵了扔进杂物房里。
诸如此类的发泄持续了两年,随着他爸被关进监狱而停止。那天他被打完关进杂物房,脑袋上有个口子在流血,他觉得自己这次是要死了,在昏昏欲睡的时候看到了撬开门进来的奶奶。
老人家的哭声愧疚悲恸,沈清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毫无波澜。
他生病了,他无法共情这悲恸下的心理,无法在这个老人身上感受爱意。他甚至希望她的痛苦可以再深一层,他就是坏种,他喜欢别人的情绪因为自己波澜起伏。于是他笑着在奶奶的目光中划开了自己的胳膊,让鲜血流出来,让惊叫充满屋子。
就是要这样啊,不能让人喜欢就要让人惧怕。
他等着被再次抛弃,却不想被人紧紧拢在怀里。她说是她的错,把所有错揽在自己身上。
他是可以好好被爱的吗?第一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问了抱着自己的老人,老人坚定的回答他说可以。
第二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问了同样抱着他的陆归。
他十一岁生日那天的愿望是可以得到陆归一分钟的拥抱。陆归很大方,抱了他起码有五分钟。
他在他的怀里想起曾经生日里的杂物房、唾骂、鞭打。
陆归抱着他并不老老实实的拥抱,而是一左一右的微微摇晃。沈清在他背后掐了一下,在陆归痛叫的声音里问他,“我可以好好被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