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可能性有很多,比如一声超过人耳承受能力的尖叫“什么?!”,比如一阵沉默然后再无缝对接一阵嚎哭“妈求求你别这样”,比如一句经常出没于各大经典家庭伦理剧的痛骂“你这不孝子!”——当然,最后这个可能性很低,因为他们家对于孝顺的定义明显有悖于《孝经》和《论语》。
然后第四种情况出现了,对面沉默了两秒,响起一个冷静的声音:“好吧。”
林孟商从这短短两个字里读出了无奈接受、早有预料,以及破罐子破摔等多重复杂意味:“你听起来好像不怎么惊讶?”
“你从小太省心了,”他母亲说,“不用课余辅导不用家长陪读不用老师关照,这三十二年除了开头十四年稍微操了点心,后面连钱都不用给你,我总觉得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果然,你一来就给我整了个大的。”
“你听起来还挺满意?”
“只能说万事万物都是平衡的吧,”他母亲说,“你得给我点时间思考一下,然后我再给你打回去。”
“好。”
事实上,这个思考时间总共也就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林孟商打开电脑,还没有运行几个计算程序,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我刚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他母亲用听起来很慈祥、但其实已经是最严肃的语气说,“我们得和你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他母亲说,“我和你爸对这件事表示反对,我们不喜欢你找一个同性伴侣。但是你都成年这么久了,我们无权干涉你的选择,所以仅仅是表达一下我们的意见。”
“好的,”林孟商用同样冷静的语气回答,“我明白了,第二呢?”
“我们对见他没有兴趣,所以希望你回家过年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个人回来就好,其他一切照常,我们不会劝你分手或者逼你出去相亲,但是你也不用一直跟我们提起他,或者费尽心思让我们接受他。”
“既然你们这么想,我当然尊重你们的意见,”林孟商说,“你们有不接受他的权利。”
“第三,无论用什么方式生活,我们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他母亲说,“如果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那我们可以破例听一听你谈论他这个人,然后想想怎么教训他。”
林孟商有点哭笑不得:“也就是说,我在你们面前不能说他好,只能说他坏吗?”
“这是我们暂时的决定,”他母亲用开会时的领导语气说,“要是有什么变化,我会及时通知你的。”然后就果断地挂了电话。
林孟商听着连续的“滴滴”声,感慨万分地看着屏幕。就初次出柜而言,这还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他把这段对话转述给季青临的时候,对方羡慕地挤出了一滴眼泪。
“你们一家都像天外飞仙,”季青临又开始说林孟商听不懂的奇奇怪怪的比喻了,“思想境界都那么超凡脱俗。哎呀,你和你爸妈还能保持以前的关系,真是太好了。”
“你不觉得委屈吗?”林孟商问,“他们不接受你也不想见你,还不让我说你好话。”
“叔叔阿姨高兴就行呗,”季青临耸了耸肩,“你们一家和睦才是最重要的,不就是过年那几天不能见面嘛,其他三百多天你不都是我的吗?”
这个所有格让林孟商有一瞬间的晃神,然后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件事处理得过于圆满,以至于林孟商能够心无杂念地完成天文学大会的演讲准备工作,甚至有闲心把欠自己人情的发小喊来陪读。
飞机在美国落地时,林孟商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己曾经在这个国家度过大半个求学生涯,来来往往数十次,但这次似乎与以往不同。相隔9个时区的大洋彼岸有一个新的牵挂,就像心脏被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拉扯着,生出一种奇妙的留恋感。
大会日程安排得很紧,林孟商没有什么时间查阅消息。同时这一年里新的发现又让他激动万分:快速射电暴新增了大量观测数据,feri气泡的物理图景日趋完整,gshow共振第一次被捕捉记录。世界各地的同僚们带着过去一年的心血登台演讲,一点点扩大探索宇宙和星辰的边界。等林孟商回过神来,手机里的未读消息已经堆了上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