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喝口水。”
宋吉祥一把扳住向饮水机走去的男人,强硬的将他翻转回来:“先说,说完请你喝酒。”
男人脸上带出了喜色,便将查探到的方元的身世一一交代了清楚。待他口干舌燥讨酒喝,却发现宋吉祥在出神,目光中的东西说不好代表什么,反正深深暗暗的,挺特别。
中年男人打开随身背着的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有些邀功的说道:“小宋兄弟,你这人挺敞亮,老哥也不能白占你这么大的便宜,我免费给你一条信息,就不知对你有没有用?”
“查闻方方的时候,我发现他五年前的高考成绩十分优异,可以选择很多更好的院校,可他竟然只读了咱们市的那所破大专的汽修专业。第二年他再次参加高考,又因为查出舞弊,被取消了高考资格。”
宋吉祥眉峰一顿,略显惊讶:“谁舞弊?闻方方?他没有参加四年前的高考?”
接过的那张纸,上面的信息显然是从网络下载的。一则是五年前市一中优秀高考学生展示信息,方元位列其中;一则是四年前本地教育信息中披露的一条有关于闻某某等人因舞弊取消高考资格的消息。
手中的纸轻飘飘的,记录着方元连续两年的“失利”。宋吉祥还记得方元当年对待高考的执着,也正是这份近乎执念的执着,让年轻的宋吉祥觉得他与方元没有未来。
后来,他因故意shā • rén的罪名入狱服刑,在他的想法中,方元带着他的钱考去好的大学,开始了新的人生。
却未知,他还有这样的曾经。
中年男人提供的这些信息现在看来并无多么重要,方元的过往中的一部分罢了,当年他未向自己道明,再次印证了宋吉祥在他心中份量微乎。如今,那个养父寻来,两人有那么不虞的纠葛,在方元脸上见到狠厉与惊慌也不足为奇。
宋吉祥自嘲一笑,暗骂,人家的事情自己跟着起什么哄。
他将那张纸折叠一下又还给了中年男人,淡淡的回了一声“谢了”。
再见方元,又是这般风尘仆仆。
本应将人赶出去的,至少冷言冷语,却因中年男人那日的一句话,宋吉祥将在齿间嚼了一遍的冷语又咽回肚子。
“11岁被弃养,送了回来,据说当年他爸他妈天天压着他去省城向养父要钱,那孩子到那里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说,被他爸妈打得直掉眼泪,也不说话。”
啪,宋吉祥点了一颗烟,看着方元收拾碗筷。年轻的男人垂着脸庞,漏出瘦削的下颌。
“当年你被取消了高考资格?”他忽然问道。
年轻的男人愕然,诧异的投来目光,随即又快速的收回,边用纸巾擦着桌面边低低的“嗯”了一声。
宋吉祥看着他乖顺的发旋,将口中的烟雾长长的吐出:“我不相信你作弊。”
方元的手微微颤抖,握着餐巾纸的指节泛白,他的眉目愈发低垂,极力隐藏着自己外泄的情绪。
那年的高考,像是一个开关,一旦按下去,便将方元卑劣无耻的一面明晃晃的展现出来……
当年,方元势微,能摆脱方启明控制的唯一途径就是参加高考,离开这片让他感到窒息的土地。可,在迈进考场的前一步,他被方启明设计,失去了参考机会。所有的筹谋努力功亏一篑,所有的希望寄托瞬间崩塌,他愤怒、怨恨,甚至恐惧,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摆脱不了这处牢笼!
那日,方启明当着他的面掰断了重新寻来的珍贵唱片,断裂的黑胶唱片似乎意味着方元的命运,扭曲、残破,永远得不到圆满。
也正是那日连续受到的一系列打击,让方元带着对整个世界的控诉,孤注一掷。
他选了一条他觉得唯一可以摆脱困局的路,伪造了授权书,欺骗了宋吉祥,卖了超市,带着巨款,在这个男人最失意无助的时刻从他身边离开了……
高考!是方元最怕的一个词,它就像一扇厚重的大门,关着自己都不愿相见的另一个自己。
这些年他酒喝得很凶,烟抽得也密。佳城监狱的路他很熟,高悬的日头下,或是冷风凄雨中,方元守着那处高耸的院墙,脚下踩着一地长短烟蒂。
他从来没有请求探视过宋吉祥,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方元常常觉得他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卑劣且贪婪的人,与方启明并没有什么本质分别。四年间他用力的压抑着自己的负罪感,过着自欺欺人的“美满”生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看似跳出了那个牢笼,却又困入了一个更深更黑更狭窄的牢笼之中。
再次见到宋吉祥,更加印证了方元对自己是个烂人的认知,因为他既得了“圆满”又生了贪念,想要留住这个人,这个曾经待他很好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