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她会将自己的生命定在原点——她要找一个丈夫,生一个孩子,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
如果可以,她也想选其他的路,可她的身边没有女人做出其他的选择,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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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结过四次婚,我是她的第二个,也是唯一一个生下来的孩子。
她是个很好的人,做事雷厉风行,偶尔会犯点小糊涂,她从小就教育我要成为一个正直的人,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有事要直说,手脚要干净,对待感情要真诚。
虽然很少见到我那所谓的“父亲”,但得益于她的教诲,我还是长成了一个心智健全的大人。
有人曾拿母亲结过很多次婚的事情跟我开玩笑,说她没本事,留不住男人,我告诉那个人,我就是男人,除了母亲身边,我哪儿也不去。
嘴上虽这么说,但那个人的调笑还是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曾问过母亲的朋友,为什么那些男人(包括我的父亲)总是无法长时间同她生活在一起,我妈的朋友说,是因为我母亲是个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犟脾气,她不能忍耐他们贪婪、他们的软弱、他们的心安理得,她也不觉得有男人的家庭才算是完整,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完整的人,并且她也会把我教成一个“完整的男人”。
跟妈妈生活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有的人提醒我,说我没有父亲,想让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幸运,我也只是告诉他们,我的父亲在赌场,而我们只是不跟他生活在一起了而已。
我记得那个冬夜,我坐在她自行车的后座,在路灯的伴随中摇摇晃晃地回到家。
我记得每天放学,她敞开手笑着叫我跑入她的怀抱,然后她吸吸鼻子,发现今天我又吃了垃圾食品。
有一次我剪掉了我的眉毛,被她臭骂了一顿。隔天,我又剪掉了我的睫毛,没被她发现,我窃喜不已。
放假的时候我偷挖豆瓣酱吃进嘴里,然后趁她还没开始做饭,我告诉她我今天不想吃豆瓣酱了,那之后我便知道了“欲盖弥彰”这个成语。
有她在,我始终觉得,我还是一个小孩,一个考了高分就会被她狠狠夸奖的好小孩;一个去了大城市就很少给她打电话的臭小孩。
后来,有人跟我打电话,告诉我她病倒了,胃癌,那是很大的病,大到最好的医院都可能治不好,大到……她或许看不到我大学的毕业典礼。
接到这通电话之前,我还窃喜自己当了一回英雄,因为我在打工的时候发现了钟言想找人勒索他女朋友的阴谋。
钟言的女朋友是我们班的班长,为了找她的电话,我废了好大一番功夫,虽然电话接通后她只骂我莫名其妙,还叫我别随便造她的谣。
被骂了,但是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想万一以后她醒悟了呢?我这也算是做了一次好事、当了一回英雄,不是吗?
虽然我很快便明白,英雄只存在于人们美好的幻想之中,我的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英雄的,毕竟……接到那通电话后我忽然明白,我是连我自己的母亲都救不了。
付不起医药费,我没有钱,虽然我每天都在打工,但那微薄的薪水也只能勉强让我不再找母亲要生活费和学费而已。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没有少吃一点呢?为什么我没有少理一次发、少买一件衣服、多打一份工、多申请一次贫困补助呢?为什么呢?
为什么到了该用钱的时候,多的我一分也拿不出来呢?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没能早点察觉到她的病症,没有在放假的时间多回几次家,多了解了解她的情况呢?为什么呢?
我是个废物,到了关键时候,一点用也没有,我只能找我认识的亲戚借钱,能借一点是一点。
亲戚们也很穷,他们一如往常地抱怨着生活的艰辛,几十年如一日地令自己在命运的困境中原地踏步,永远不会做出改变。
我没有想到最终借给我最多的,却是我的室友们。
他们同样来自外地的小县城,我们中原本谁也没有更好的家境,学校将我们几个分到一起,我们曾疑惑这究竟是缘分还是某些“阶级的注定”。
我甚至想过找虞冬青——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在我的大学时期跟我关系还不错、并且家庭条件也算优渥的人。
但一时间,我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去向他开口了,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虞冬青甚至还对我说——不要再联系。
更何况他的女朋友苏沛也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不敢想象,如果以后他们真的组建了家庭,谈及我的时候,他们又会摆出怎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