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阿姨跟我妈很不一样,她没有结过那么多次婚,她从一开始就和她如今的丈夫在一起,几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变过。
那个男人的家庭条件还不错,凤阿姨和她的儿子吃穿不愁,如今她开了一家美容院,日子也是过得有滋有味,外人都认为她的生活十分幸福,就连我也是这么觉得。
可偶尔,当凤阿姨来拜访我家的时候,我也能听见许多有关她男人的“坏话”,譬如多年前,那男人在他们新婚之夜不久后便习惯性地去外面约了小姐,而到了凤阿姨怀孕的时候,他又和工作单位内部的女人发生了婚外情。
凤阿姨内心的怨怼似乎颇多,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做出和我母亲相同的选择。
凤阿姨曾对我说:“小梧,你要相信,你妈妈是一个很勇敢的女人,她做了我们都不敢去做的事,并且过得很好,很自由,也很幸福。”
曾经有那么多人说服我,试图让我觉得自己是不幸的、是可怜的,但我选择相信凤阿姨的话,并认为自己和母亲都努力地活着,不可谓“不幸福”。
可现在,我却忽然觉得,凤阿姨的话一定是骗人的,当疾病来临的时候,看着病床上的母亲,我忽然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一种孤立无援的痛苦。
医药费需要支付,我没有钱,我需要去工厂打日结的小时工来维持我和母亲的生活,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有谁来帮我照看照看我的母亲,我怕她不按时吃饭、甚至为了省钱又将自己饿着。
外公年龄太大,不宜在医院与家中来回奔波,而舅舅太忙,除开在住院前几天来看过我母亲一眼外,便再也没有来过。
如果我妈妈没有离婚,那么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来帮忙、多给我们借点钱,好让我们母子二人的生活得没有那么难过?
凤阿姨是在我回到家乡后的第三天来到医院的,握住母亲纤细的手臂,她流下泪来,她承诺得空便会帮忙照看我的母亲,虽然这或许会引起她丈夫的不满,但她愿意顶住压力,向我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凤阿姨是善良的,我很感谢她,如果可以,我也想客套着,说一些“不用麻烦”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但……那时的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拒绝的资格,而只能不停地鞠躬,一遍遍地说着“谢谢”。
后来,医生开始跟我商量治疗方案,他说的那些专业名词,我一个也听不懂,我只知道我母亲的胃可能要被切掉一半,并且这个手术不一定能够真正成功。
癌细胞可能会扩散、转移,并且这手术需要钱,很多的钱,后续的化疗也需要钱,镇痛需要钱,营养液也需要钱。
就算有凤阿姨的帮助,就算我没日没夜地在工厂内拼命工作,那些钱我还是怎么也凑不出。
虞冬青打来电话的时候,我的手正因为被机器夹到而一直不停地流血,监管人看着我,像是在用目光逼迫我继续回到工位上工作。
我的脑子很乱,内心也很急躁,流着血的手指攥着那显现出虞冬青号码的手机,我恍惚地笑出声来。
原来我早已记住了他的号码,就算没有备注也能够轻而易举地认出,但是……他的名字对于此时的我来讲,却像是一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我接通了那个电话,虞冬青的声音如同清泉一般淌入我的耳朵,那一刻我分不清,这究竟是在我绝望时老天赐予我的一场梦,还是可以触碰的真实了。
哦不对,关于他的事,或许从一开始就都是虚幻的吧。
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上学,还说论坛的事情他已经处理好了,叫我不用担心。
老实说,我没有那个脑子去思考他究竟说了什么,因为监管人已经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回来上学吧。”他这样说。
真好啊,真的……
就像是喝完中药后的第一颗糖,我含在口中,生怕它化得太快了。
但时至今日的我已经明白,我和虞冬青生来便隔了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阶级鸿沟,在这种时候还抱有可笑的妄想,是愚不可及的。
为了不让自己沉溺在美好的梦境里,我跟他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要他别再同我联系,因为我应该回到那独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这次,我主动挂断了虞冬青的电话,就像是自己一脚,从云端踏入进泥淖中。
啊,忘记了呢,回到工位上的时候我想,刚刚为什么没有开口找虞冬青借钱呢?
大概潜意识里,我还是不愿将我和他最后美好的回忆都销毁殆尽了吧。
其实,我已经绝望过了。
我曾想要卖掉我和母亲一直以来居住的房子来给她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