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计延宗和明素心还是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他们总是这样一前一后一起散步,计延宗走得快,明素心走得慢,跟不上时,明素心便会娇嗔着唤他,于是他便停住步子,唇边带一点温润的笑,回头看她。
耳边听见脚步声有片刻停顿,计延宗停住了。
隔得远,山洞里光线又暗,明雪霁看不见,却知道此刻他大约也是带着笑,回头看着明素心。
银簪顺着裙襟,无声无息落下,明雪霁紧紧贴着石壁,想起方才在厨房时,计延宗看她的神色。
那时她正忙着准备待客的饭菜,没有人帮忙,炒菜烧火都只是她一个,她又热又累满头是汗,隔着厨房门问计延宗:“相公,要不要我过去打个招呼?”
她不懂官场上的规矩,只知道从前在乡下时,家里来了客人,女主人总要露个面问候一声,这是计延宗头一回带朋友回来,她想她也应该过去一趟。
计延宗已经走出去了,听见了又停住步子,回头看她。他漆黑斜飞的眉慢慢抬起一点,质疑的神色:“你?”
从他眼睛里,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流着汗沾着油烟,衣服穿得太久褪了色,连袖口镶的滚边都磨出了毛。羞惭得涨红了脸。
咯咯,洞口处传来几声笑,明素心停住步子:“我就知道,你不会撇下我不管的。”
她不再叫计延宗姐夫,只是你呀我呀,轻快地跟他说着话:
“姐姐备的酒菜太差了,就只有一条鱼一只鸡,还是普通酒楼的货色,这怎么行?”
明雪霁眼角一热,低下了头。
她也知道酒菜不很好,可就连这明素心看不上的一条鱼一只鸡,也是她当了头上的鎏金银钗换来的。
那钗,是计延宗领到第一个月俸禄后买给她的,也是成亲三年里他唯一买给她的东西,她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珍贵,然而客人来了没钱办酒,也只能忍痛当掉。
这些年里无数她曾经心爱的东西,都进了当铺那高得看不见人的柜台,再没出来过。太穷了,为了供计延宗念书,为了一家几口穿衣吃饭,她所有的东西,全都没了。
明素心还在说话,半认真半玩笑:“你是堂堂状元呢,这酒菜,可配不上你的身份。”
配不上。明雪霁在黑暗中茫然地望着洞口的方向,是酒菜配不上,还是人配不上?
“我从锦辉楼订了一桌上等燕鲍翅,马上就送到,包管不给你丢脸。”
锦辉楼,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一桌燕鲍翅少说也得几十两。明雪霁攥着手,摸到右手无名指根那块凹凸不平的伤疤,鼻尖发着酸。
她没钱。明素心有钱。
说起来像笑话一样,明明是同一个父亲生的,只因为母亲不一样,在父亲那里的待遇就天差地别。
明素心就算要天上的月亮,父亲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而她除了母亲去世时留下的衣服首饰,什么都没有。
“姐夫,”明素心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再开口时,带了娇嗔,“我说了这么久,你倒是理我一理呀。”
明雪霁陡然生出一丝希望。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明素心一个人在说话,计延宗一声也没吭,也许他,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