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边堆了印着北欧航空SAS标志的纸袋,还有散乱的包装纸壳。
远处的玻璃展示柜最上方,多了一架航空机组模型。
英航A370与北欧航空的波音737并列排着,俯瞰着下方的人。
沈镌白依靠着玻璃柜,手里捏了几张打印的照片,指尖微微颤抖。
照片里女人戴着墨镜,露出明晰漂亮的下颚线,透着一股浑然的冷意与高傲。
怀里抱着的小女孩,让她腰背微微向后仰,柔和了她身上的锐利。
小女孩的脸埋在她的脖颈里,看不太清长相。
——“那孩子看起来两三岁的样子。”
——“岑虞三年前,不正好退圈了吗?当时我就觉得她退圈退得突然,原来是生孩子去了?”
吴晓的话萦绕在沈镌白的耳边,他眉心拧成了一团,内里除了震惊之外,升起错综复杂的情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希冀什么。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却还是不肯死心的,从西服裤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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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诊完毕,岑虞离开诊疗室,和眼科的主任医生客气的告别,“麻烦您了,刘主任。”
眼科的刘主任是个老资历的女大夫,已经是快退休的年纪,两鬓花白。
她站起来,眉眼温和地看着岑虞。
岑虞的眼睛因为刚刚检查,应激反应下有些湿润,红红的,像极了小鹿的瞳眸,灵动而漂亮。
刘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没关系的,以后日子还长,我们等待科学发展,要有信心。”
虽然刘主任说的很坚定,但言语之间依然透着一股的惋惜。
“......”岑虞淡淡地笑了笑,好像并不在意,“知道了。”
手机震动响起,岑虞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串数字,拼凑起来熟悉而陌生的号码。
她抿了抿唇,没急着去接,“不好意思刘主任,那我先走了?”
刘主任摆摆手,“去吧。”
医院的走廊里,安静而无声。
除了偶尔有AI广播叫号的提示。
岑虞刚刚从诊疗室里出来,紧接着就有下一个人要进去。
患者坐在轮椅上,是被家属推着来的,两只眼睛上涣散无光。
岑虞连忙侧过身,给他们让出空间。
因为电话太久没有被接起,手机震动停止,但对面似乎没打算那么快放弃,短暂的间隔之后,重新又打了过来。
“......”岑虞靠在走廊的墙上,心底大概猜到了对方会是因为什么来找她。
她轻叹一声,既然躲不开一场问询,索性接起电话。
信号一经接通,没等她开口。
“孩子是谁的?”沈镌白直白地问。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仔细听甚至还有些微的颤抖,被他极力在克制。
岑虞左手捏着一张薄薄的病例纸,目光落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却看不太清。
短暂的沉默片刻,
她敛下眸子,反问道:“捕风捉影的事情你也信?”语气冷静而平淡。
“......”
听到岑虞否定的回答,沈镌白的心情复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更觉得苦涩。
他凉凉的轻呵,好像是自嘲地说:“是啊,我想信。”
“......”
“没什么事我挂了。”
沈镌白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两个人的对话疏离而淡漠,讲不到一分钟就挂了电话。
“为什么不告诉他?”耳畔突然响起一道轻飘飘的男声。
岑虞还没来得及梳理自己的情绪就被吓了一跳,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陆淮予穿着干净整洁的白大褂,双手插在两侧的兜里,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细边眼镜,一副斯文儒雅模样。
站在人群里,时不时的惹人侧目。
“你什么时候来的。”岑虞压低了帽檐,把口罩又往上扯了扯,小声不满地嘟囔。
“就站你旁边看不到?”
“看不到。”岑虞闷闷地说。
“......”陆淮予皱起眉,深深地看她一眼,视网膜色素性变的其中之一症状就是视野逐渐缩小。
“刘主任怎么讲?”他问。
刘主任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眼科大夫,口碑很好,很多患者医生都会说,在其他地方治不了就来找她。
“还是那样。”
时好时坏。
因为她最近忙工作过于劳累,右眼状况变坏,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慢慢调整。
也许能好,也许就一直这样了,更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看不见了。
但她不敢赌,不敢拿她可能本来就不多的时间去浪费。
岑虞敛下眸子,脸上的表情兴致缺缺,好像并不想就这件事情多谈。
“……”陆淮予识趣的没再多问,只是将话题一转,又扯回到之前的问题,“刚才为什么不和沈镌白说眠眠的事。”
“......”
岑虞把手里的病例折叠放进包里,“我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了。”
没有精力去想她和沈镌白的关系到底要怎么样,至少不是现在,她有更急切的事情要去做。
她很想在来得及之前,留下些什么。
每一部作品,也许都是她的最后一部。
她现在只想要把接下来的那部电影拍好。
两人之间有半晌的沉默。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岑虞突然侧过头问他,“没有为眠眠考虑,没有当好一个妈妈。”
而是更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追求她想要的东西。
“......”陆淮予掀起眼皮,漆黑的眸子凝着她。
倏地,他轻轻嗤笑,“自己给自己上价值,累不累。”
他从来不认为,当女人成为了母亲,就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
每个人都必须先成为他自己,然后才是母亲、父亲、妻子或者丈夫的角色。
“我只是觉得不管你和沈镌白之间有什么嫌隙,总该给他一个机会。”
“当然我不是在替他说情,但你不能否认,眠眠需要一个爸爸。”陆淮予难得认真的和她说这些,“而且我也希望有个人可以照顾你,不管是沈镌白也好还是其他人。”
他顿了顿,“你有考虑过别人吗,确实也没必要在沈镌白身上死磕。”
接近中午十二点,大部分患者已经结束看诊,走廊里显得更加冷清,只有医护人员在做日常的打扫清洁工作。
空间里仿佛有白噪音环绕,夹杂着陆淮予的声音低哑徐徐。
莫名的,岑虞脑子里回想起之前在摩天轮上,眠眠单纯天真的话语。
——“如果没有人喜欢叔叔,那他很可怜哦。”
“......”她垂下眼睫,摇了摇头,甩走了内里不该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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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楼》电视剧开播的时候,岑虞已经飞往西南地区,开始新电影的拍摄。
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大山里的贫苦女孩,通过自强不息,最后却成为了一名芭蕾舞者走上国际舞台的故事。
破败低俗的村落和优雅高贵的芭蕾,形成了激烈的碰撞,岑虞一看到这个故事时,就被吸引了。
为了追求电影里最真实的环境氛围,赵小晨提前做了勘景,最终拍摄地定在了西南一个非常偏远的大山里。
村子贫穷而落后,距离最近的镇子也要半小时的车程,加上没有钱修路,进村的路坑坑洼洼,窄得刚好只能过一辆小轿车。
里面没有学校,孩子们天不亮就要起,走一两个小时的路去到镇里的学校念书。
就是镇里,其实也不过是大一点的村子。
因为这部电影是岑虞投资的,所以选演员的流程她也有参与,最难的是找演女主角小时候的小演员。
来试镜的小演员,大部分都是来自城市,成长环境的不同,让他们身上很难出落成那种坚韧里又带着深切自卑的感觉。
“哎,你说怎么办啊,这电影马上开拍了,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小演员。”赵小晨右手把着方向盘,左手手肘搭在窗户檐。
进村的小路磕磕绊绊,连车带人都上下颠簸。
岑虞坐在副驾驶,低头看着笔记本电脑里的试镜视频,皱了皱眉。
“有几个演技还可以,说哭就哭,但气质确实是不太对。”她阖上电脑不再去看。
赵小晨叹了口气,“实在不行我只能从里面定一个了,大不了之后用造型找补找补。”
从镇子进村的道路都是泥土地,初冬气候干燥,尘土飞扬,原本干净的越野车一下全身都是黄色的灰。
岑虞转头看向窗外,目光倏地瞥见独自在路边走的一个小姑娘。
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又瘦又黑,冬天里脚上还踩着一双透明塑料的凉鞋,小脚冻得红红的,肩膀一下一下的耸动,手掌时不时抹向眼睛。
“......”
她坐直了身子,对赵小晨示意道:“停一下车。”
岑虞摇下车窗,空气里一股尘土的味道立刻涌了进来。
“妹妹,你怎么啦?”她探出头问。
丽苏听见有人喊她,停住脚步,回过头去看。
映入眼帘的是女人的一张脸。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眼睛亮亮的,仿佛缀着星子,皮肤又白又嫩,跟个瓷娃娃似的。
丽苏呆呆地站在原地,只知道傻傻地盯着她。
岑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觉得小姑娘楞楞的有些好笑,她把头探回车里,过了一会又探出来,手里多了两张纸巾。
她把纸巾揉成一团,在丽苏的脸上轻轻地擦拭,“问你话呀,怎么哭啦?”
女人的声音温柔娇俏,仿佛把她当作小孩似的哄。
丽苏没忍住,想起了妈妈,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子,眨个不停,眼泪也扑簌扑簌往下流。
这下倒是把岑虞吓坏了,也不知道小姑娘是怎么了,她赶紧拉开车门,下车问她:“你往这边走,是去冰溪村吗?”
丽苏什么话也说不上来,只能抽噎着点点头。
“我们也去那边,你先上车来。”岑虞拉开后驾驶,带着她坐在了后头。
后面有辆进村的三轮车在鸣喇叭,赵小晨踩了油门继续上路。
丽苏局促地坐在车里,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她第一次坐车。
比起外面寒风凛冽,她只觉得车里的温度很暖和,还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和野玫瑰的气味很像,靠近女人的时候,味道更加清晰。
丽苏很害怕自己身上脏脏的,尤其是裤子里的血,会弄脏真皮的座椅。
她双手支在椅子边,让自己尽量不要坐实在上面。
女人白白嫩嫩的手撩过她额头上的碎发,将它们别至耳后,轻声细语地继续问她,“怎么了呀,是谁欺负你了吗?”
赵小晨从后视镜里向后看岑虞,惊奇地挑了挑眉。
印象里岑虞一直对人都是淡淡的,不过分热情也不至于冷漠,她还是头一次听她对谁说话那么温柔耐心,透着一股母性的温暖柔和。
丽苏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把不敢对别人说的秘密讲了出来。
她眨了眨眼睛,嘴角一撇,呜咽出声,“姐姐,我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