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怜的景儿啊!思及此处,容泽老泪纵横。饶是蒋老板见多了生离死别,此刻也被他的悲痛感染。正想出言宽慰几句,忽然门前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这不是首辅孙儿容老丈吗?你来给你儿子买棺材呀。”
容泽抬头一看,门外站着个中年男人,一身干净整洁的棉布衣,手中握着油纸伞,正是今年的里长赵秀。
容泽的眼神慢慢沉了下来。这人是赵光的父亲。赵光是调戏骚扰婷儿的人,也是将景儿和嫣儿推进河里的人。
是害死景儿的人!
“哟。你这什么眼神。我告诉你,你儿子掉进河里是自己不小心,休要污蔑我儿。你没有证据。”赵秀恶狠狠的说。幸好当时情况混乱,路人也看不清楚。偶有看明白的,也被他们塞了钱封口。
但就算如此,赵光还是被里甲老人狠狠的骂了一顿,骂他身为读书人,不懂修身,欺负女子幼童,并说要上书县里,取消他的院试资格。赵家给里甲老人又是赔笑脸又是送银子。里甲老人才松口,说看赵光以后的表现。
赵秀知道,里甲老人他们眼红赵家兴旺富裕,一直盯着他们的错处。里甲老人也是里中不小的势力,他们不想得罪。
但容家是什么东西?罪臣之后还真把自己当儒生了。
他儿赵光才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不到二十就中了童生,下次院试很可能通过。到时候,他儿就是溪岗里最年轻的秀才,就是见了知县老爷也不用下跪!
赵秀不明白,他儿能看上容家大女,那是她的福气。做秀才的偏房,吃香的喝辣的,怎么着也比现在过苦日子强。以后生个男丁,说不定还可以读书。简直不识抬举!
还有那个容景,据说聪明异常。呸!瘸腿穷老头的孩子!也配和他儿比。还想去里甲老人那里告状。现在好了吧,掉进河里淹死了,活该!
看着赵秀一脸嚣张,容泽只觉得悲从中来。这是害死景儿的凶手,是他们容家的仇人。但他却无能为力。
虽然对方只是个里长,只是个小吏,连最小的芝麻官都算不上。但他依然无可奈何。
因为,他是最底层的民!
他哆嗦着身子,抬着沉重的脚步,他要离开这里。他现在只能离开这里。
“等等!”赵秀却不肯就这么让他走了。
“下个月河道掏淤泥,你去。工期十天,每日劳作六个时辰。”赵秀阴测测的笑了。他是里长,可以名正言顺的分派徭役。容家没法再到里甲老人那边告状。
“十天?六个时辰?”容泽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年龄大了,腿脚也不好。”
赵秀哈哈大笑,“好吧,看在儿女交情上,你还可以交银子,不多,一两!”
刚才他在外面听到,容老头已经花了一两买棺材,再掏一两,他们家就吃不上饭了。到时候,容婷还不得乖乖嫁过来。
赵秀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容泽呆立在原地。一两银子,他家只怕要底朝天。可交不出银子,他就要下河掏淤泥,他的身子骨还是其次,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三个女儿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蒋老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世道就是这样……
过了好一阵,容泽才抬着僵硬的双腿,走出棺材铺。此刻雨已经停了,太阳再度从乌云中探出头来。暖洋洋的烤在人身上,将冰冷的水气驱逐。
太阳西斜,再过不久就是黄昏,然后是漫长黑夜。容泽心中烦闷,并不急于回家,他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里外的一片荒地。
看着间或冒出地面的断壁残垣,他缓缓蹲下身来。
这里,埋葬着容家曾经的辉煌。容家一门进士牌坊,曾经悉数阵列于此。曾几何时,它们是溪岗里的骄傲,是云和县的骄傲,是锦州的骄傲。
但后来,容颐被诛,容家所有读书人的功名被除。这些牌坊也被尽数推倒,原本对它们趋之若鹜想要沾染文曲星福气的人们变得对它们退避三舍,嫌它们晦气不吉利。久而久之,这里成了荒地。只有裸露的黄土和那些高高的野草还记得它们。
“祖父,我对不起容家。”容泽捶地,低声痛哭。他没有保住容家唯一的男孩,断了容家复起的希望。
但没人回答他,只有微风拂过,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人声。
容泽吸了吸鼻子,顺着人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茂密杂草的缝隙中,透出几个人影。
他连忙放轻了脚步,悄悄走上前去。
“王二,那容老头没被你当场气死吧?”一人问。
“没,但他肯定也气得不轻,估计活不了多久。”王二说。
透过杂草的缝隙,容泽看到了王二和其他几个里中泼皮。
先祖的荣耀之地,已经成了泼皮无赖的聚集地……
容泽咬紧了嘴唇。
“你还是输了,给钱!”另一个泼皮笑道。
“给就给。”王二掏出几个铜板,随后又笑了,“敢不敢再和我赌一把。”
“赌什么?”那个泼皮问。
“赌谁撒尿撒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