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立觉得自己跟木匠也没什么区别,只能比木匠更累。手术结束,要把病人从手术台搬到车上,他和杨海帆两个人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人弄上去。
搞完之后,左立的两只手酸的不像话,吊着甩了几下,杨海帆过来拍拍他:“小左,辛苦了啊!你又帮朱医生顶班啊?”
左立叫了一声杨老师。他知道朱文韬私底下不喜欢杨海帆,不知二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不想多说多错,只是嗯了一声。杨海帆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其实年轻人多做点没什么坏处,我挺喜欢你这种能吃苦的。医生嘛,谁不辛苦呢!对了,等会吃饭你也去的吧?”
“什么吃饭?”左立不解。
杨海帆啊了一下,有些尴尬:“他们没叫你吗?今天孟清生日,大家一起吃个饭。应该是你今天休息,所以没叫你。”
左立笑了一下,顺着台阶下:“嗯,我晚上还有事。家里热水器坏了,叫了上门维修。”
杨海帆点头,关上衣橱的门:“行,那我这边就先走了啊。”
“杨老师再见。”
左立在休息室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又饿又累,大脑却很清醒。他想到徐正川跟他说过的话。他、孟青和姜旭差不多是前后脚到骨科来的,姜旭最早,比他早半个月,孟青跟他只差几天。骨科的传统是每个月要聚餐一次,其实只是找借口喝酒,大家都有大把的压力要发泄。
他记得那天徐正川说的话,他说,小左,你们三个里面,只有你最适合骨科。
一开始左立以为是夸奖,或者是某种暗示,后来才品出其中真味。徐正川的意思是,最适合骨科的人是他这种寒门子弟,除了一身力气一股狠劲儿之外一无所有。
他完全理解徐正川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那天大家都喝多了,所以说的都是真话。而左立也明白,骨科也是最合适他的地方。
坐了十几分钟,左立看了看手机,晚高峰已经过去,他得赶紧下班回家了。
今年的夏天尤其热,才六月初,气温已经达到了三十五度以上。夜里稍微凉快一点,但也仍旧是热。左立开着窗,坐在窗下面的小凳子上吃面条。面条刚刚出锅,腾腾的热气扑在他脸上,汗水便止不住淌下来。夜黑成纯粹的一块砚台,带着一种模糊的触感,远处的月是被磨出来的一处凹陷。左立抬头看窗外,小区的路灯又坏了,只看得到黑黢黢的绿化带以及停得密密麻麻的车。
左立想到前几天毛主任对他说的话。今年骨科的确有一个聘任名额,他不能说没有机会,让他好好干。可是同科室的新人就不少,整个附二院那么多博士博后还在排队等着入职,他一个规培的硕士有什么胜算,大概率是规培结束就卷铺盖卷回家,在县城的小医院里混一口饭吃。但左立还想试试看,所以他没有立场拒绝任何事,对谁都笑脸相迎,每天睡眠严重不足,靠咖啡吊着命。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不拒绝会导致额外的工作越来越多,可他没有办法。
住院医工资很低,但他除了房租也几乎没有什么花销,他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前几天碰到房东,他提起涨租的事情。左立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住多久。
吃完面之后,左立困意浓重。但他想等一会儿再去洗澡,于是到阳台上去抽烟。阳台很窄,洗衣机和拖把池各占了一头,中间的位置只够躺得下半个左立。阳台没封,他可以完完全全接触到室外的空气和带着点热气的风,斜靠在铁栏杆,左立摸了一支烟点上。
烟和打火机都是从覃望山那里顺来的,左立想想都觉得好笑。那个人到底对自己有没有一点感兴趣,他想不透,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想。
但是他今天恰巧有这么一点时间,不愿意去想工作上的事情,可以让思绪暂时脱轨,想一些别的事情,和他目前生活无关的事情,一些奢侈的事情。
覃望山无疑是最近枯燥乏味的生活里最有意思的部分。在丁少骢生日局上见到他,首先冲进左立脑子里的词语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和房间里的粗俗玩笑和高声划拳格格不入,左立觉得他应该出现在更斯文更伪善的社交场合,而不是这种呼来喝去、说话荤素不忌的yè • chǎng。
覃望山喝酒的时候又露出一点痞气,好像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一样。左立看不透,但却想亲自拆穿,看看精致面具底下的人,楚楚衣冠覆盖下的肉,到底是什么形状,他跃跃欲试。
墨黑的天上挂着半轮月亮,亮光之中透着阴影,发出莹莹的、冷淡的白。左立掐灭没抽完的烟,拿着毛巾走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