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那么大,只要他愿意,有千百种方法可以留下来。不是非得这一种,这一次。
丁少骢掐好时间,在周三的晚上打电话约他吃饭,刚好那天他值夜班,推辞没有去。周四早上又收到覃望山的短信,问他考虑得如何。
对于覃望山的提议,左立不能说不心动。高考时因为几分之差,他和临床八年本硕博连读失之交臂,只能转去读七年的本硕。看起来只有一年的差别,但他和他们之间的差距要用好几个一年去弥补。大三那年又遇上政策变化,改革后的专硕毕业四证合一,和他比起来又省去三年规培的时间。比他晚入学的学弟学妹们,也和他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他不是没想过读博,但所需花费的时间成本巨大,他本就走了太多冤枉路,实在难以下定决心。可现在覃望山的邀约让他生出一点从琐碎的计算里挣脱出来的勇气。
周四晚上照例给外婆打电话,打了三次却没有接通。有可能是出门轧马路去了,也有可能是手机放在了阳台上没听见。左立过了一个小时又打,但还是没人接。他有些不放心,想了想给杨宇慧打电话,杨宇慧也没接。一时间左立忐忑起来。
过了半个小时,继父卢继华回过来,说有亲戚去世,外婆和妈妈都在守夜,现场吵吵嚷嚷,哭声混杂着麻将,根本听不到电话铃声。
左立问是谁去世了,卢继华说了个名字,左立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隐约记得小时候吃过他喂的橘子。他继续问:“需要我回来吗?”
卢继华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有空就回来。”
挂掉电话之后,左立从简陋的拼接衣柜里面搬出了行李箱。箱子很大,东西塞得满满当当,搬家正好,但回去奔丧就太多了,左立想是把东西拿出去一些,还是干脆无视掉卢继华的话。犹豫间,杨宇慧又打电话过来了。
“小立,你不用回来。你这么忙回来干什么,我们这边明天就结束了,骨灰都入土了,你还回来干嘛。”
杨宇慧的声音很焦急,生怕她晚一点慢一点,左立就已经出发了。左立说道:“我明天可以请一天假,后天是周六……”
“真不用了,不是多熟的亲戚。”杨宇慧道,她知道自己的话对于左立来说并没有太多的效力,甚至带上了一点乞求的腔调:“你卢叔叔就是随口一说,真的不用回来。”
“那好,我不回来。”
听到左立松口,杨宇慧松了口气:“那……小立你早点休息,我去忙了。”
挂掉电话,左立发了一小会儿呆。时间总是对不上,仍然没有约到师傅上门维修热水器,左立又冲了一个冷水澡。他躺在床上放空自己,没注意到手机一遍又一遍的响。
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手机叮叮当当地响起来。这回不是电话,而是微信语音。左立被吓了一跳,翻身看到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居然是孟清。
左立坐直接电话。找他的人不是孟清而是朱文韬,找他的原因一成不变,是要接送女儿上补习班,让他帮忙值班。大约是朱文韬怕左立不接电话,找借口用孟清的电话打给他。左立很想问他到底给女儿报了多少个补习班,为什么每次都是用同一个借口。他想起小五妹说的那句话,这么多年来在附二院骨科的传言里,都是铁打的朱文韬,流水的住院医。
左立还是答应了。他起身换衣服,然后走路去医院。当天晚上没有急诊,但是下午新收了不少病人,实在是忙得飞起。六点钟时稍微空闲,他洗了个冷水脸,等清醒一点后去楼底下买咖啡。
咖啡店对医生有优惠,买咖啡可以用员工卡。左立睡眼惺忪地刷了卡,站在柜台前等咖啡。他的精神涣散,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左立连忙低下头,往角落里站了站。
但林栩栩还是一眼看见了他。林栩栩穿着白大褂,手里端着咖啡,一步一步朝他踱过来。左立只好抬起头笑脸相迎。
林栩栩不轻不重地锤了他一拳:“左大力,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左立打了个呵欠:“大夜班,困的。”
林栩栩疑惑:“昨晚上吗?我看过不是你的班啊。”
全院值班由住院总统一安排,全部职工都看得到,林栩栩留心他的排班也不出奇。左立含糊地说:“跟科里一位老师换班了。”
林栩栩撇嘴:“换班?你昨天刚值的大夜吧。你怎么就……只对我横呢?”
左立不太想在急诊大厅的咖啡店里和她讨论这个问题,说自己得赶紧回科室里去,急匆匆走了。林栩栩却是真的有事和他商量,在后面一叠声叫着他,左立却一步都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