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立不由自主地仰头看他。覃望山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不说话时总是显得严肃,像是法庭上和人对峙,随时准备发起唇枪舌战。但他的气息又很轻柔,低头贴了过来,伸出一只手抱住左立。有时候,拥抱是比接吻更缠绵的事,左立感受到了熨帖的微风和翻搅的痛感,混合着酸楚和温情,让他四肢麻痹、动弹不得。覃望山轻轻嗅了嗅:“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儿。”左立低声说。他没有抬头,猜测覃望山的表情里必定有皱眉这一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传染了他,他发现覃望山最近变得喜欢皱眉。都说同居的人会互相传染肠道菌群,这些微生物控制着人的微表情和小习惯。现在控制着他的和控制着覃望山的是同一群家伙。
左立缓缓开口:“你今天没工作吗?”他记得之前他们核对各自假期,覃望山今天是没有空闲的。覃望山回答说:“是有一点事儿,我让许畅去办了。”
覃望山主动提起许畅,或许是等着他来问,也或许是想以此为由头谈到林栩栩。这个想法让他迅速冷却下来,轻轻推着覃望山的肩膀。覃望山松开他,看他走回到客厅里,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双腿盘起,拣一只抱枕抱在手里。
左立没想好谈话该怎么开头,又担心一旦开头场面就没法收拾。覃望山还在站玻璃门边,问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打什么电话?为什么要打电话?”左立疑惑。他摸出自己的手机,发现有两条来自覃望山的信息。那个时间点他正好被抽到台上做游戏,手机放在座位上。后来一路和齐铭说话也没看手机,所以忽略掉了。
一条是“你那边什么时候能结束?结束了给我打电话。”,另一条是“你在哪里”。
左立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你专门在等我?”
覃望山表情毫无波澜,这对于他是一件极平常的事。他点头:“等了一会儿,中途接了个电话,回来你们就散场了。你自己坐地铁回来的?”
左立如实回答:“齐铭带了我一段,把我放在地铁口。”
覃望山思考了一下,问:“你跟齐铭这个人……很熟吗?”
左立回答:“同行嘛,见过几次面。他跟我们科的徐医生是嫡亲的师兄弟,就是今天结婚的那位。”
看着覃望山的眉头又皱起来,左立心底又冒出来那个想法,那群微生物又在控制他了。他为这个想法感到好笑,却被覃望山看出走神。覃望山用手用力敲了敲玻璃门,说:“齐铭这个人,你……最好还是和他保持距离。”
左立本来就没打算跟他多打交道,大家在不同的医院、又是不同的科室,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
“为什么?”左立问。他只是想知道覃望山看出来这个人有什么不妥,但是语气却让人误会。覃望山回答他:“你没有注意到他看人的眼神吗?像……黏苍蝇的那种纸。”
左立立刻体会到覃望山描述的奥义所在。他是说像苍蝇纸,而左立是苍蝇。
“你想得太多了。”左立心里不快,脸上却笑了。
覃望山解释:“我不是要管你。齐铭这种人……跟这种人打交道需要打起全副精神,提防他说不准什么时候咬你一口。我只是觉得,你又不指望从他身上获利,没必要费心费力。”
左立听来句句夹枪带棒、句句话里有话。但他又承认覃望山说得对,他从来只讨好对自己有用的人。他也的确从丁少骢、从覃望山那里、甚至是林栩栩那里获得了好处。不管他是否主动、是否情愿。
一瞬间血气上头,左立觉得自己醉了。酒席上的红酒后劲儿大,当时不觉得怎样,可现在他热得发疯,血管里的液体处于沸腾的边缘,刺激他的灵魂一起发疯。左立的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不屑一顾的轻哼:“我妈都不管我。”
覃望山没有听清,或者是听清了但不知道怎么反应。说完之后左立自己都愣了,但又感到快意。他用力抠着手里的抱枕,肺部被可怕的黏液裹住了,他只能用力地呼吸。过了一会儿,覃望山说:“我倒杯水给你。”
左立咬着嘴唇,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把疯狂的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他想问的问题有很多,比如为什么你的助理会亲亲热热地叫你师兄,你们一起出差订几间房,她是不是你曾经交往的对象。但他也知道,就算是问了,覃望山也能给他一个无懈可击的回答。而更难以处理的是,这些问题也不是他真正想要问的,他也不在意。言语的冲动会让人失控,可能比酒精更甚。一边想要质问他、一边又想要讨好他,最后化成脱力松开的手指,他乖巧地点点头:“好啊,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