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覃望山花了几秒钟整理心情。他想过要说些挽留的话,但觉得人的心无法强行拘留,人更是如此。他确认左立下定了决心,只好同意他的决定。这或许是必然发生的结果,只是来的比预料中早太多了。
覃望山买好菜,拎着鱼,拐进市场旁边的一条小胡同。浒洲的气温比溪市要低一些,覃望山的薄羊绒衫外面只套了件单层的皮夹克,被冻得手指冰冷,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铁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女人从里面半探出身,用方言喊道:“老覃,你快点!”
覃望山嗯了一声,跟着杜琴快速闪进铁门里面。杜琴把短发撩到耳朵后面,抱怨道:“买条鱼怎么买这么久?”
覃望山瞥了她一眼,说:“孔大姐来了?”
“早就到了。”杜琴把手插进口袋里,手肘往后拐:“我可是跟我表姑姑说你是我男朋友诶,快挽上。”
覃望山没理会她的玩笑,拎着手里的菜和鱼走朝前走。杜琴走在他后面,忽然说:“哎哎,覃望山你怎么回事,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第92章雾1
雾1
孔大姐是名医院护工,一辈子没结婚,身体硬朗、嗓门奇大、为人热心。按照陈哲的说法,范贤增去世前立过口头遗嘱,当时在场的除了病房护士,还有一位护工大姐。不过他说不出这位护工大姐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一直以来覃望山都怀疑是陈哲杜撰。但抱着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的态度,覃望山拜托在浒洲的杜琴帮忙打听,找一找这位在范贤增住院期间护理过他的护工大姐。浒洲是个小地方,还真被杜琴给找着了。
覃望山本来安排其他人来走访,想了想又不太放心,杜琴也非要他来一趟,最后还是亲自来了。
覃望山走进堂屋里,烫着一头羊毛卷的表姑姑先站起来哟了一声,满脸喜不自胜的笑意:“来啦?”
覃望山客气地打招呼,表姑姑要来接他手里的菜,被杜琴制止了:“姑姑,你让他拿进厨房。”
表姑姑小声嗔怪道:“哪有第一次上门就让人干活的道理。”
杜琴说:“这有啥,他就爱干活。是不是呀,山山宝宝?”
表姑姑愣了一下,仔细打量着覃望山,不太确定地问:“山山?是平二叔的……”
“可不就是平爷爷的大孙子啊!穿开裆裤时您还抱过呢!”杜琴憋着笑说。
表姑姑霎时变色。她看看杜琴又看看覃望山,尴尬地笑着,招呼覃望山坐。覃望山也跟着杜琴叫表姑姑,又叫孔大姐。
表姑姑和孔大姐是老闺蜜,两人是跳广场舞认识的。孔大姐离婚早没小孩,因此很喜欢去朋友家作客。杜琴拜托表姑找了个理由把孔大姐约到家里来,自己带着覃望山登门拜见。
杜琴在浒洲的古镇里开民宿,练就一身好厨艺,利落地撩起袖子下厨去,留覃望山在外头和两位长辈聊天。
覃望山只是小时候在浒洲待过短短的两个暑假,但他本地话还不错,可以毫无障碍地听孔大姐和表姑聊天,偶尔也能搭上两句。
覃望山说起从爷爷那里听来的关于浒洲的老故事。这是孔大姐最喜欢的话题,却很少有年轻人能有耐心和她聊。覃望山说自己很喜欢老城旧街,能看到每个十年的不同痕迹。
谈起浒洲曾经的辉煌,就必然要提起当地的纺织业,八十年代时远销国内外的浒洲丝绵。孔大姐很是骄傲地说起,她曾经是国营丝绵纺织厂的一名工人。当时工厂效益好,丝绵厂的女工是最受欢迎的结婚对象。多少人来牵线搭桥,孔大姐都看不上。孔大姐一心想找个知识分子结婚,不挣钱也不要紧,孔大姐乐意挣钱养他。
表姑姑在一旁补充,孔大姐年轻时模样俊俏,干活利索,在车间里是小班长,多少人家眼馋这样的媳妇儿。只可惜遇上那么个人。
孔大姐直摆手,脸上依然是乐呵呵的,没有流露出任何抱怨和苦闷的神色。婚姻的话题转到了覃望山身上。表姑姑问他:“山山啊,你为什么还没结婚啊?”
覃望山愣了一下,不晓得杜琴是怎么跟她说的,用了最不容易出错的说词:“没遇到合适的。”
表姑姑语言又止。这种场面覃望山每年要应付不少次,为避免她们继续催婚,覃望山又把话题转回到丝绵厂。
他提起织玉巷的范家老宅。孔大姐立刻说:“我还见过这个范家的后人哩。那个姓范的好像是中了风,半夜送过来抢救,拖了几天就死掉了。”
覃望山问孔大姐:“范贤增死的时候你在场吗?”
孔大姐摇头:“我怎么会在场?我不在场的。我就是进过他的病房。当时他们说有个大老板要请护工,要勤快利索的,就叫我过去了。去伺候了一天之后又说不请了,让我走。他那个亲戚心肠很坏的,这么有钱的人,护工都不给人家请一个。你想呀,一个中了风的老头子,屎呀尿呀都拉身上的。这种大老板风光了一辈子,怎么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