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父子关系已经恶化到令人不适的程度,男人在工作上请了长假,开始整夜整夜地酗酒,夜不归宿,只有在特别偶尔的时候,才会泄露出一点点当初的温情。
于是这个家里剩下的人,一个靠着麻痹自己得过且过,一个靠着那点儿施舍的温暖踉踉跄跄的苟活。
等到男人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假期结束,何辜其实是有点高兴的。他不用再对着泡面发呆,闻一下就条件反射的几欲作呕,他盼着男人可以早点回家,就算两人已经相顾无言,就算对方会千方百计地数落他的不是,然后送上一个新鲜的巴掌——这些他都不在乎了,只要不让他再一个人。
不要再让他回家时只有冰冷的黑白相片和一室冷清。
他没有失望,男人确实在那天很晚的时候回了家,带着满身呛人的酒气,桌子上何辜下的面早就放凉,凝固成让人毫无食欲的一坨,他欢喜又磕绊地小声喊:“爸——”
随后他听见碗筷落在地上清脆的响,男人打他时他再也没掉一滴眼泪,客厅里的相框被摔得粉碎,有玻璃碎片深深扎入他的手掌心,汩汩地流着血。
痛比爱要来得实在的多。何辜盯着那处伤口,面无表情地将玻璃拔出来,他想:等热血流尽,他是不是就能脱胎换骨,摆脱这些患得患失与懦弱,是不是就能让别人尝尝苦果?
我要报复,他痛得大汗淋漓、头眼昏花时咬紧牙关,自此,恨意入骨。
何辜梦着过去,出一额的冷汗,却突然被人抓住衣领硬生生拖拽起来,他立时清醒,两脚蹬着往后退,双手死命的掰着来人的臂膊,额头上迸出青筋,却依然没摆脱被狠狠摔到地上的结果,新伤覆盖层层的旧伤让他在触地的时候无声地呼痛,一股温热蔓延小臂,应当是挣扎时的伤口撕裂。
来人醉得口齿不清,“你你、老师说你在学校不老实?”
“没有。”何辜揉着胳膊,冷淡的回答。
“少他妈装蒜!”男人站着,朝他小腹踢了一脚,重力不稳地往前倾了一下,一脚踩在他撑着地的右手上,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我警告你,你的事我不管,你让你老师也少烦我。”
他嘟囔着:“来一个老子打死一个。”摇摇晃晃地出了屋门。
何辜屏息,直到对面的卧室门传来震天的响,才吐出一口气,去看自己红肿的右手。
成年男人的力量不容小觑,他腹部隐隐作痛,右手手指更是钻心,家里的药膏已经快要见底,这让他思考明天再去一趟谢如尘诊所的可能性。地板冰凉,被踩过的手指涨热,形成鲜明的对比,被窝的热气也早就散尽,疼痛再次将他打败,他在冷透的被子里蜷曲了身子,茫茫然中出现幻觉,视野里是一片雪白,竟像一场大雪。
他看见妈妈从视线尽头踩着雪向他走来,他伸出手去抓,“妈妈,带我走吧,人生太苦了。”
他神智和思维好像又变成小小孩,回到了接收女人死亡通知的那天,他狼狈无助地投入女人怀里,哀哀地恳求,“妈妈,求求你了。”
第二天何辜发起高烧,他艰难地挪到了谢如尘的诊所,气若游丝道:“谢医生。”
谢如尘刚开门不久,吓一大跳,“臭小子,又怎么了?”
“你觉得呢。”何辜病着也不忘嘲讽对方,“这要看不出来我劝你趁早关门大吉。”
“死鸭子嘴硬。”谢如尘探他体温,嘴里“哟呵”一声,“能煮鸡蛋了。”
“直接输液吧。”谢如尘准备了一下,命令他,“伸手。”
何辜下意识伸出左手,只听对方不满地抱怨,“那边不顺手,你换一个。”
“你什么技术,不顺手就换个边站。不行找别人来。”
“嘿我这暴脾气”谢如尘捋起袖子,却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右手伸出来我看看。”
他握着何辜纤瘦的右手腕仔细端详,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怎么回事。”
谢如尘的表情太吓人,何辜吞一口口水才维持住自己冷淡的神色,他撇过头去,长长的睫毛垂盖住眼珠,“没怎么。”
“何辜你真当我没本事是不是?我学医这么多年让你在这瞎糊弄我呢?你你非要把自己折腾死才行是吗?”谢如尘气得呼哧呼哧喘气,他针也不扎了,变出来一卷纱布,沾了药膏后给他缠了厚厚的一层,然后才面无表情的又拿针,“左手伸出来。”
他砰砰砰的拍何辜手背,校服衣袖很长,总是时不时滑落,谢如尘干脆给他把袖子往上一捋——
又看见他胳膊上还没好透的那一条伤疤。
谢如尘给刺激的闭了一下眼,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砰砰砰。不知是不是何辜的错觉,他总觉得谢如尘这个动作以及整个人的表情都透着一股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