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干什么?”
“我”何辜咬紧嘴唇,怕泄露一丝惊惶,片刻后才勉强撑起一副狠戾的壳子,近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句回答:“我要回去。”
回去干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被恨意灼烧昏沉的脑子里容不下太多想法,凭愤怒支配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可他好不容易才敢将伤疤揭开一点给周晚溪看,如今一纸化验单又被打回原形,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自己究竟藏了多少的肮脏,这些、这些怎么可以给周晚溪知道?
“小鸽子,”周晚溪不知他心里的弯绕,但耐心十足地牵着他紧握的手掌,姿势衬着黄昏有种悲伤的浪漫,他什么也不问,只是叹息着说:“今天把你放走,你会不会记得回我身边的路?”
何辜鼻头一酸,奇迹般地冷静了一点,像只炸了毛的猫,被周晚溪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顺毛,不久后理智才终于回笼,低顺着眉眼,看不出刚才的决绝,周晚溪从他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团,见他不再抗拒,便领着他到一边,依旧轻声细语地讲话:“想要说给我听吗?”
天色更暗,头顶路灯乍亮,照见一片灰扑扑的飞蛾。何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地说:“李小敏怀孕了。”
“嗯。”
“她是我爸的情人。”
“”
最艰难的部分说出来,剩下的反倒意外的顺畅,像沉积多年的浊气终于吐出去一口,他直视着对方哑然疼惜的面色,片刻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现在把我踹了还来得及。”
少年人似乎是成长了一点,但在这句话破了功,周晚溪用力掐何辜手掌,没过一会儿就泄了气:“刚恋爱你就想分手?还是你觉得,我接受不了这些事?”
周晚溪又叹气,他捧住对方脸颊,直到两人头抵头时才继续说:“不用试探我,我不会因为这样就不喜欢你。”
“何辜,可能我不是你本人,永远没办法对这些事情真正地感同身受,但是我喜欢你,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别怕告诉我,好吗?”
这么多年,从母亲去世开始攒下的苦泪,都可以不用顾忌地全数砸下,被另外一个人小心收起。何辜忽然觉得脸颊一片冰凉,他茫然地要伸手去摸,却被周晚溪按住,随后感受到对方温暖的唇贴上来,吻掉了一颗泪,复又挪到嘴唇啄吻,于是他眼泪掉得更凶,哽咽着问:“苦吗?”
“苦。”周晚溪诚实地答,随后笑开来,“但是一想到这是你的眼泪,恨不得拿罐子接起来,好每天品尝。”
小小高中生忽然福至心灵,参透了一个深奥的哲理似的甜蜜起来,周晚溪盯着最后一点晚霞,文不对题地说:“人生百味,苦要心上人给的才最甘。”
“所以呢,”他狡黠地眨眼,驱散何辜心里一点阴霾,“乖,你给什么我都心甘情愿,不怕。”
小鸽子眉头一皱,眼看又要被感动得哭出来,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起波澜,周晚溪吓一跳,手忙脚乱地哄:“哭什么呢?”
于是何辜当真止住了,还在这间隙里抽空反思了一下:明明好多年没掉眼泪,现在怎么流都流不完了?
可情绪已经酝酿到了,他憋半天,凶巴巴地说:“脑子里进水了,我空一空,不行?”
“不行,”周晚溪按住他,有心逗他笑,于是理所应当地说,“你脑子不进水能跟我在一起?水空干了你不喜欢我我就亏了!”
“”
“周晚溪,有事没事少跟赵铭玩。”
这一通打闹斗嘴下来,化验单的事倒是被短暂抛去脑后,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何辜站在分别的路口,看周晚溪忧心忡忡地叮嘱:“别回去就跟你爸吵,保护自己知道不知道?不行还跟我打电话,溪哥24小时随叫随到。”
他抿着嘴微笑,哭过的双眼还有点红,也不知对面那人视力怎么那么好,明明已经走出几步,此时却又敏捷地窜回来,不由分说地用手指模仿眼保健操似的在他眼眶上一刮,然后故作凶狠道:“不准再哭了。”
“你不在我才不会哭。”他小小声反驳,看那个人逐渐走远,愁绪便又有所感知一样漫上了心头,等回家,远远看见通明的灯火,竟然有些难得的畏缩起来。
他以前孑然一身,天地间与他有羁绊的全是恨,没尝过被人放在心里宠爱的滋味,如今才知那会上瘾,尝到一点便变本加厉地怕苦,旧事一桩桩一件件地摊开在心头,让他几欲作呕。
心底有声音诱惑他立即回头,忽地又变成周晚溪担忧的声音:“我不想你变成那样。”
何辜就在这样的煎熬里一步步挪上了楼,果不其然,今天回家比较早的那酒鬼正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见他回来就口齿不清地嘟囔:“你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