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路春山从来不会多问什么,他只会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揩去他的眼泪,从不过问其中的缘由。
他们沉默地做事,沉默地离开。他看见他腿上突兀而刺眼的痕迹时,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避开那里,没有问他刺青的来由,也没有问他疼不疼。这让黎朱白感到十分庆幸。
第一次在昏暗的病房里碰见路春山时,黎朱白以为自己遇到了救世主。
可是他早该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换种说法是,哪有什么免费的救世主。
他来,总要从你身上带走点什么东西,你的身体,你的意志,你觉得不值钱却攸关性命的东西。
路春山是自己曾经很向往的人。他看起来风度翩翩事业有成,做什么事情都进退有度,即便做起那种事来,都是那样的游刃有余,好像提起裤子的下一秒,他就能泰坦自若地走出完成下一台手术。
然后,这种印象如遭遇泄洪般冲毁了。
比起初遇时刻薄的言语,他实际上的举止更加符合他给人的印象。他不会对任何人恶语相向,那件白大褂仿佛把他的自我封闭起来,黎朱白偶尔得以窥见他沾染着“人味”的粗俗与暴躁,而这点却逐渐占据着他对他的所有感受。
他有时以发掘他身上接近人的缺陷之处为乐,在这个同化的的过程中,他一边幸灾乐祸,一边自我厌弃着种种。厌弃自己的虚伪,厌弃自己对他人有来由却本可避免的恶意。
他说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他告诉自己他应该感激他。他帮助自己维持生命,帮助自己的父亲延续生命。
可是在一次次的相处过后,他发现这种感激与敬意不再纯粹,开始崩塌。
“为什么是我?”完事后,黎朱白盯着惨白的天花板这样问。
路春山沉默了一会儿:“你的脸很好看。”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他,“你应该很清楚这点吧。”
被夸好看,黎朱白应该笑才对。可是他听得很想哭。
当晚,黎朱白站在镜子前,观察着自己的脸。他拿水果刀抵着脸,犹豫着要不要划破这一层皮,让自己破相。
两天后,他去见路春山,颧骨处的一角疤痕难以避免地被注意到了。
“这是什么?”
“摔了一跤。”
“你以为我是学什么的?”路春山气恼地抓住他的手,“你这是什么意思?是针对我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