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颐唇间含笑,一开始还是从容以对,可来的人多了,便多少有些不耐,最后强灌了自己几杯酒,给小厮打了个眼色将“酒醉”的自己扶了下去。
柳萋萋坐在主桌上,见此一幕,忍不住掩唇而笑,又转而看向一旁的孟松洵,江知颐被纠缠,他也没好到哪儿去,被那些宾客一杯杯地敬着酒,但孟松洵不像江知颐这个主家还要借醉酒逃遁,连喝了五六杯后,他将面色一沉,凌厉的眼眸往前一扫,那些原端着杯盏准备上前的宾客身子一抖,顿时埋下脑袋,灰溜溜坐了回去。
大抵半个时辰后,来参宴的宾客们才尽数散去。
柳萋萋同孟松洵去了江知颐为他们安排的宅院,乍一走进去时,两人都怔忪了一下。
因这里的建筑陈设几乎与柳萋萋幼时住的宅院一模一样,尤其是那院子中央立着一棵偌大的桃花树,此时满树芳菲,花瓣随风而舞,暗香浮动。
桃花树下,江知颐盘腿坐在草席之上,正惬意地煎煮清茶,听见动静,转头笑道:“可算来了。”
瞧着他这副自在的模样,柳萋萋忍不住扁了扁,“你这主人家当的,竟在此快活,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设宴的是我和阿洵哥哥呢。”
“那般场合我最是招架不住,幸得有你们二人。”江知颐说罢挑了挑眉,“我准备了芳玉斋的点心,你吃不吃?”
柳萋萋早就闻到了她喜欢的糕食香气,闻言便拉着孟松洵颠颠过去,在江知颐面前坐下,拿起一块芙蓉糕塞入口中。
吃了两块糕点后,她却是转而看向身侧的桃花树,秀眉微蹙,忍不住将手掌覆在树上,轻轻摩挲着,“这树……”
“应是当年那一棵。”孟松洵道,“念念,你瞧,那上头。”
柳萋萋顺着孟松洵指的方向看去,便见那树干上有一个凹陷的伤痕,显然是被人刻画出来的,形状像极了一轮弯月。
她不由得站起身,在那弯月刻痕上抚了抚,旋即莞尔一笑。
是了,这正是她年幼顽皮,在树上刻出来的,当年的树还没有那么高,她刻划的位置也低矮,可过去了十五年,树长高了,她亦长大了,那个刻划的痕迹仍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当年顾家被焚后,此处一直荒废着,直过了七八年,才在上头重建了宅院,陛下登基后不久,便将此处赐予了我,我来过这儿几回,当时看到这棵树也很惊诧,没想到它在那场大火躲过一劫,尚且坚韧地活着。”江知颐亦抬首看着树冠,眼眸微颤,“我便命人拆了这里原本的宅院,凭着记忆,重建成从前的模样。”
“我记得,这棵树是念念出生后不久,岳母和岳父一道种下的,我还听我母亲说起过,这底下埋着一坛子女儿红,也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孟松洵倏然道。
此事江知颐和柳萋萋还是头一回听说,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我母亲当时还说,那坛子女儿红是岳父打算等将来念念出嫁,再挖出来请宾客们喝的。”孟松洵笑了笑,“不过这人已经嫁进来了,至于酒,便不得而知了。”
听得此言,柳萋萋顿时激动道:“那要不现在就挖?”
“怎么挖呀!”江知颐忍俊不禁,“”这树底下这么大的位置,这铲子也落不下去地方,不等你挖出来,这树便要被你害死了。”
他这话说得不无道理,柳萋萋嘟了嘟嘴,略有些失望,便听孟松洵温柔的声儿响起,“这女儿红喝不喝倒也不打紧,左右人已经是我的人了,大不了等日后,我们生了女儿,便替她埋下一壶酒,等她将来出嫁再喝便是。”
听得“生女儿”,柳萋萋双颊一烫,赧赧地垂下头去,低低“嗯”了一声。
江知颐静静看着这两人,唇角忍不住勾了勾,他端起茶盏,任清风拂面,带来一瓣桃花飘落杯中,漾起层层涟漪,搅碎了一杯的桃粉。
十五年前,三个孩子在树下嬉笑着乘凉赏花,十五年后,当这棵与他们一样逃过了浩劫的桃花树再见故人,他们已是长大成人,不复当初的模样。
一切变了,又好像根本没变。
乔迁宴后的第三日,柳萋萋应召进宫看望朱氏。
太子贺铖岐登基后,朱氏便被封皇太后,移居慈安殿。
朱氏身子不适的消息,还是江知颐告诉柳萋萋的,柳萋萋纵然心下担忧,但又不能随意进宫,担忧之际,恰好收到了朱氏的传召,传她进宫说话。
宫婢紫苏早已在外头等了,见她被内侍领来,忙带着她入了内殿,朱氏正坐在小榻上提笔书写,见她进来,欣悦地起身将欲行礼的柳萋萋扶起来,坐在她身侧,“你可算来了,我都盼了好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