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勿将女瑶完全抱在怀中,他用后背挡住了身后的所有冲击。哪怕他扑来时就运起周身内力来抵挡、卸力,他还是抱着女瑶,被向外推滑了五丈有余。他的血溅到女瑶面颊上,火热滚烫潮湿,女瑶的心登时被烫得瑟缩。
她看着少侠苍白虚弱的冷色面容,脑中根弦砰地断掉,她大脑空白,无法自控,暴怒之意顿起。她发着抖红着眼,手握着九转伏神鞭,气焰冲上头顶,哪怕此时备受毒气侵蚀,她也要站起来——“蒋沂南!”
程勿紧紧抱住她,他痛得说不出话,只能抱紧她不许她走。平时总是泪盈于睫的程少侠,这会儿竟点眼泪都没有。他只知道——
她受了伤!受了重伤!她不能起来,不能再打……我代她,我代她。
我再恨她我也代她!
她不是我的小腰妹妹我也代她!
蒋沂南癫疯之态不被他们影响,女瑶武功那么高,虽说受了伤,可是蒋沂南受到的冲力也不小。他的师弟赵琛、儿子蒋声都倒了下去,只有他还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他衣袍上道道的血痕渗出,他眼睛亮得孤星般。天地涌泉,他逆行而上!
程淮瞠目,他喘着气,不敢置信地看着这群疯子。他追程勿,两人从这里打到蒋沂南的院子暗道中;他眼睁睁看着程勿拼着受他的虐打也要把那架骷髅搬出来。程淮回到大殿前时,他和程勿番折腾,他也是气力微弱、呼吸艰难。
程勿猜得对,程淮武功出的岔子,就是运气不能持久;他旦不能短期内拿下程勿,他就会越来越撑不住。
此时的程淮就跪在地上,明明程勿身受重伤就在他几步之遥,他咬紧牙关满腔是血,他却爬不起来……
程淮听到低微的咳嗽声,尘土满天、电闪雷鸣之际,程淮侧头,看到倒在大片瓦砾下的片雪白衣角。咳嗽声有些耳熟,程淮怔,忽然弯腰爬去,他费劲地推开那些小山般块块零碎的、尖锐的瓦片、木头,他抓着那片衣角,将人从倒塌的屋顶下救出来。
程淮惊讶:“谢公子?!”
谢微闭着眼睛、浑身是血地躺在他怀中,面色惨白,呼吸甚弱。谢微先是受了伤,然后被倒下的瓦砾压,心肺脾俱受了损。谢微躺在程少主怀中微微苦笑,之前蒋声将他搬到树下放置,谁能想到那录顶被女瑶和蒋沂南直接掀翻了……魔教教主的武力,果然不容小觑。是他自大了。
谢微手指发抖,他握住程淮的手。他撑着这口气没有晕过去,也不过是为了:“告诉大家,快、快停手……空气里有毒……”
空气里有毒,真气运转越快,毒性渗入的越多。谁最厉害,谁打得最用力,谁就伤最重……而谢微是个倒霉鬼,他真气比下有余,他比不过女瑶。他最先中了毒,想要提醒时,连开口都发不出声。继而,他就被埋了……
程淮呆住了:什么?!有毒?你们打架归打架,怎么还这样卑鄙?!
单纯的程少主,哪怕他装得再凶狠,他再瞧不上四大门派所谓的高手,他的成长环境让他不识人间勾心斗角。他根本想象不出都打成这样了,还有毒。他的戾气,他对程勿的仇视,他恨不得程勿死……比起这世间的阴谋来说,程淮简直是只纯洁的小白兔。他眨着懵懂的眼睛震惊看世界:什么?有毒?你在说什么?谁下的毒?你们怎么能下毒?我和你们无关啊,难道我也会中.毒?
他抓着谢微的手正要再问清楚,谢微咳嗽着不断吐,他吐出了发黑的血块。程少主震,当即知道谢公子坚持不了多久了……程淮当即抬头,看向四周。他有些无措,说实话这么多正道弟子、四大门派的人,他立在罗象门的主场,他被人恭敬叫声“程少主”,但是他的人,上山的时候就被罗象门的人客气地请走了。
满堂人头,断壁残垣,程淮竟然只认识程勿个人!多么荒唐!
程淮:“程勿,他们……”
比他更早的,是蒋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满是震怒,目光落到程勿从怀里扔出去、散开的被撞得快要碎掉的骷髅架上。他跪在地上,唇角渗血,胸口气得剧烈起伏:“母亲?!”
他盯着骷髅架手腕处所戴的块已经断开的碧绿玉镯:那是母亲临死前,他亲手给母亲戴上的!他戴上的!
周围顿时窃窃私语,战力都或多或少失去的人们没来得及察觉他们体内的异象,他们只盯着那扔得满地的白骨,那白骨上的玉镯。蒋家人、张家人、罗象门弟子们寒心无比,然后怒极:
“谁?是谁这么做?”
“是张明明!我认得这玉镯!”
蒋声双目瞬间赤红,他撑着剑瑟瑟发抖地站起。他气得吐血,又气得热泪盈眶,他几乎站不起来,他已经没空想这是什么原因了。他仇恨无比地盯着那个拥着女瑶的少侠,他发狂:“我杀了你——!”
程勿仍跪在地上抱紧发怒的女瑶,他回头,乌黑幽沉的眼睛望着蒋声。他平静地、淡淡地说:“我从蒋沂南屋中暗道中取出的。”
言激起千尺浪,万籁俱寂。
蒋声怒吼:“你胡说!你——”
程勿:“雁北程家少主也能证明。他追了我路,砍了我路,他亲眼看到我从哪里搬出来的骷髅架。”
蒋声立刻转头去找程淮。看程淮抱着奄奄息的谢微,程淮发呆,唇动了动。程少主目中凝起吃瘪般的怒意:问我做什么?我和你很熟么?我为什么要帮程勿你说话?我不会帮程勿你的!
但是那些又是事实,程少主憋了半天,只憋得自己忘了谢微说的毒。他被程勿气得狂吐血,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人,声不吭,拒绝回答蒋声的疑问。
天真的人,被心机深沉的人,却是只消看眼……蒋声心中发冷,手中剑哐当掉地。程淮这样怀怒却不说话的凶狠表情,已经告诉他答案了。
“怎么可能?”
“和蒋长老有什么关系?不可能不可能的!”
“蒋长老和其夫人伉俪情深啊!”
“伉俪情深?你们是不是忘了很早以前……蒋沂南是和谁勾搭着,背叛正道来着?他可是都快被妖女蛊.惑得入了魔门啊。”
窃窃私语,万千不满,骷髅架子的出现实在太震撼,所有人竟都停止了打斗。他们讨论着,不怀好意地扭头,去看那战斗中心的蒋沂南,罗象门弟子。魔门弟子们挑眉,也感兴趣地扭头打量这位蒋长老:哟,看不出啊。
真是看不出啊!
罗象门武功包罗万象,有教无类。如女瑶便嘲他家什么样的弟子都收,弟子人数最多,质量却最差,最参差不齐;罗象门的大部分弟子,武力都是中下水平。能成为四大门派之,罗象门靠的是人数,底蕴。所以当日程勿说想拜师罗象门时,女瑶就狠狠把罗象门讽刺了通。
但是蒋沂南绝对是个例外。
他是罗象门百来年天赋最高的弟子,他学成了罗象门中武功的包罗万象。正是天赋极高,蒋沂南从小就被罗象门掌门小心看护,做什么都带在身边。天下人都知道,未来罗象门的掌门,定是蒋沂南。罗象门掌门对蒋沂南寄予了厚望。
但这个厚望,结束于蒋沂南的二十五岁。
许是天赋太高、被人看中的人,自来都与众不同。他们自负,骄傲,道德感低。身边人皆是称赞,他没什么得不到的,所以他就要去挑战下那个极限。蒋沂南与魔教教主私.通数年的事,将罗象门老掌门气得走火入魔,差点入灭。四大门派同压制,蒋沂南被关了起来。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个罗象门最看中的弟子,硬生生从罗象门的记录中消失。罗象门的老掌门自此蹶不振,郁郁寡欢后去世,赵琛继任了掌门。赵琛出关后参与的第次名器大会,就是将蒋沂南放了出来。
这位昔日最风光的公子,他依然秀丽优雅,如玉立于万千瓦砾中。
他微微笑,世间女子都忍不住看向他;他却只是疲惫地看着众人,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然正是这种慵懒的、什么都没力气的气质,反而让他举手投足间更加雍容,韵味十足。
寒冷肆意,人心骤凉。
蒋沂南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他疲倦地看着他们,他厌恶地看着他们。他轻轻笑,几多古怪。他大方承认:“不错,是我。”
蒋声僵硬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的父亲:“……是你?为什么?为什么?!”
倒在地上的掌门人赵琛也发怒:“为什么?师兄你对小师妹下手?她是你妻子啊!她和你共孕子啊,你纵是心有怨恨,你怎么忍心……”
蒋沂南侧头,目中含着笑:“怎么不忍心?”
他目中神色慢慢开始变化,从温和、自怜、迷茫,他眸中颜色点点加深,他开始变得冷漠、断情、恨恼、怨气冲天!他手里的剑向四周划出半个圆,圈人瑟瑟后退。看蒋沂南哈哈大笑,重复声:“我为什么不忍心?!”
他手里的剑下子指向那具散开的骷髅,蒋声扑过去,将母亲的尸骨抱在身下,才免去被父亲直接砍碎。蒋声怒吼“父亲”,他父亲却已经疯了:“是她!次次地跟着我,次次地告诉所有人我不能走,次次地用人来压我,次次地非要嫁我。”
“非要嫁我!非要缠着我不放!还跟人说我是被蛊惑了,我是爱她的,说我只是病了,我会清醒的。我哪里都去不了!我只能跟这个女人绑在起!下毒!做戏!谁比她做得多!……我为什么不恨她?她死了,我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