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老乌头和瘸子两个,那脸看着就太平常了,身材也是普通人的身材,往人堆里一丢,估计都找不着了。要不是身有残疾,都没人会多看一眼。
颜枫却觉得看到这两人,像看到了当年的死士同类,那是死人堆里爬出来后的阴沉感,让他后背一阵寒气,像只炸毛的猫一样,不自觉就有了防备状态。
那四个看到颜枫,再看看他那防备的姿势,老乌头夸了一声,“这小子看着身手很好啊。”
刘衡看看四人,又询问般看向驿长。
驿长连忙上去,冲刘衡躬身说道,“刘老爷,您看他们四个,还都在壮年,别看有伤,身体却是结实得很,能跑腿会干活,都是踏实勤勉的人,就是没活路又没地方住,只能住在这儿。”
他又冲那四个说道,“这位是举人老爷,他家想要在临水驿那边开茶棚,要招伙计,我就向他引荐你们四个了。”
老乌头几个看驿长为了替自己四个找活干,冲刘衡点头哈腰地说话,心中先是一阵愤怒,随后,涌上的就是感激和羞愧。
当年在沙场上,四人也是响当当的汉子,杀敌报国,奋勇当先,看着同袍们血洒疆场,他们也是一腔热血地为国厮杀。
回乡之后,却频遭变故,活成了现在这废物模样。
他们四人不是一个村的,离开家乡后辗转流浪,居然碰到了一起,索性一起结伴求生,从抚州来到了永州境内。跑到明水县时,碰到了当年军中带自己几个的小旗伍头儿。
伍头儿家里有老有小,没法安顿他们,想让他们到驿站里干活,上头却不许,只能让他们待在这边土地庙。平时日稍有余力就给他们送些吃的。
他们四个若碰到有人愿意用自己,就帮人干些杂活赚些吃食。若是几日没活干,乞讨、挖人家地里的瓜果,也都干过。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这地方活着。
刘衡看这几个面容,只觉满面沧桑,一脸皱纹,瘦得脸上的皮都往下挂,看着就跟二叔公三叔公一样六七十了。但是看他们身姿笔挺,伍头儿又说还是壮年,那应该是四五十岁左右。
卫国十多年前边境起过战事,持续了几年。只怕他们就是那场战事中受伤退伍的。这四个人一身破烂衣衫压根不能蔽体,露出的胳膊腿上,都是累累伤痕,那些陈年疤痕,有长条形有圆形,甚至是疤痕叠着疤痕。显然,这些伤痕,都是当年沙场上留下的刀伤、箭伤……
看着他们,才知道那句“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凉。
这种冬日里,他们居然只是几身单衣裹着,脚上穿着草鞋,露出的脚趾上早就长出了冻疮。
“朝廷,不是给抚恤银了吗?”
“朝廷只给了五两银子,回家后田地被占了,父母家人没了,有老婆的老婆改嫁了,五两银子能过几年?”老乌头笑了一声,却比哭还难听,“五两银子,皇恩浩荡啊!”
“不是有二十两吗?就算银子不够,不是还有一亩良田吗?”刘衡记得自己看过邸报,朝廷有公文下令阵亡士兵抚恤五十两,伤残返乡二十两,若无亲人了,当地衙门要每人供给一亩良田。
这几人怎么会只拿到五两?就算只有五两银子,好歹一亩良田,也能活下去,不至于背井离乡乞讨度日啊?
“二十两?哼——”老乌头不屑地看了刘衡一眼,“像刘老爷这样的读书人,当然不知道我们这些丘八都是贱命,抚州……”
他满怀激愤,声音一下提高了。
“老乌头,你胡咧咧什么?没听到我的话吗?”伍头儿厉声打断了老乌头的话,瞪圆了一双浑浊老眼,“好好活着,不要多想有的没的。你们四个还不来见过举人老爷,好好找份活干。”
他又转身跟刘衡赔笑道,“刘老爷,他们四个就是牢骚多,人是真能干活,有力气,还能当护院。当年沙场上,瘸子和老乌头都是军中的夜不收。”
他怕刘衡不明白什么是夜不收,又解释道,“军中的夜不收,都是要摸到敌营去探听军情、埋伏刺杀,一百个夜不收里,能活下来熬到退伍的,不会超过五个。他们两个都是好样的,瘸子的腿就是被敌人抓到后割断了脚筋,他愣是趁人不备带着军情爬着逃出来了。老乌头也是,还有阿大和阿二,当年在军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伍头儿,别说了。”瘸子看着驿长一脸讨好地向刘衡几人引荐自己,只觉胸口一阵堵闷,“当年的事,有啥好说的,如今就是四个废物而已,还能做什么?”
刘衡看着四人身上的伤痕,听着驿长喋喋不休地说起他们的当年,胸中一时意气激扬,听到瘸子自暴自弃的话,大声反驳道,“为国杀敌之人,怎会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