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出机械之神之后经历的一切让他彻底醒悟,教团要的从来就不是神,不是拯救,而是权力和统治,真正的神会撼动他们的权威,造神之人必须死。他意识到,养父才是对的,放自己离开,只是因为怜爱孩子。
后来,父子两人各行其道,渐行渐远,彼此都不了解对方的思想,周不渡孤注一掷,用尽全部心血证明机械升格的可行性,成功了,却也一败涂地。从前,他不曾问过养父,没想到经此奇遇,反而得以看开,假使自己早早认清现实,又或是自杀未遂侥幸存活,一定会跟养父走上同一条路,说不得更为激进,就像……周温嵘那样。
当然,现在不同了,有师父在,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越千江闭目,轻轻摇头,叹道:“但我常伴他左右,竟不懂他的苦心,到底是无知迷信、畏惧罪业使然。你在业海里也看见了,我曾燃指供佛,现想来是何等的愚昧?但他不想见我损伤身体,无奈退让,没有斩草除根,使得隐患不绝。谁都可以说他的不是,我不能,当时该直接问他的,可惜,我没有。”
周不渡忆及前尘,亦是怅然,但历史不容假设,他此时想来,有悔有憾,劝慰越千江,也是自我安慰:“只要苦难的现实存在,教派就不会灭绝,这一点,他一定明白。恐惧是人之常情,又常常被别有用心的人裹上神圣的外衣,你不是迷信,只是向善、向美,怕所爱之人……抱歉,我说错了。”
“没错。”越千江面无异色。
没想到越千江这样坦然,之前的猜测被确证了,周不渡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越千江待自己太好了,那样不同寻常的温柔包容和无微不至的照料,再加上杨悉檀的暗示,难免让他产生错觉,仿佛两人之间存在暧昧,不知该如何自处。
另一方面,越千江坦承对周温嵘的爱慕,他竟然莫名有些羡慕,人世间至死不渝的感情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想到最后,周不渡只替越千江感到委屈:“你怕我爹遭报应,真心为他,才会劝他。况且,善恶业力确有其事,他要是知道,不会怪你。”
“是吗?”越千江似乎有些惊喜。
“真的。”周不渡没有瞎扯,因为他相信养父不曾责怪自己,差不多的情况,周温嵘肯定不会责怪越千江,“谁也不是生而知之、从不做错事的,大家都在成长,只是造化弄人,无可奈何。”
“只怪我恍悟得太晚,现想来,多少有些遗憾。”越千江轻轻叹息,说罢换上笑脸,显出轻松,“总算说了出来,说完,便放下了。”
清凉夜里,秉烛夜话,窗外的世界被黑暗吞没,恍惚竟似只剩下这一个有光亮的角落,独属于这两个人。
周不渡已经想不起来有多久没曾与人这样不带隔阂地深谈了,不舍得打破这份安宁,好想就这么聊下去。
但越千江仍是说出了结语:“徒弟,今日告诉你这些,不为论对错,只是让你了解,师父跟你爹都不是完美的人。往后,你会从别人口中听到更多传言,亦真亦假,有甚疑惑都可直接问我。”
周不渡:“你们是英雄,亦是凡人,向来当局者迷,不该用后世的眼光苛责前人。有幸再世为人,你说了既往不念,我便只认今后的你。前尘随风,没什么要紧,以后我不会再问,也希望师父能真的放下,不要对自己求全责备。”
其实,他仍有一事不解,有关秦王谋反的因果,书里说得很模糊。大周王位兄终弟及,太宗便就传位于世宗周元景。秦王是世宗的弟弟,战功显赫,王位原本就是他的,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又想,以秦王的能耐,行事不成,大抵是他自己看清了什么才放弃的。
周温嵘到底看清了什么呢?最关键的东西似乎就隐藏在其中。
但话已经说完,还是不要再纠结了。
越千江一指拂开周不渡垂落前额的发丝,朝他笑了笑:“我有个好徒弟。”
周不渡见到那笑容,竟生出了新的勇气,也笑,说:“既往不念,未来不迎,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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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书虽然越看越迷惑,但看完了,词曲就写成了。
周不渡学过艺术,擅长绘画,通晓乐理,但造诣着实不高。好在音律与数学之间有着深切的联系,他数学学得不错,又见多识广、思维开阔,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采用十二平均律,就能以数学方法构建音律与和弦,至不济照着《卡农》改和旋,再差也难听不到哪里去。
当然了,给师父的东西可不能糊弄。他采撷精华,取长补短,把后世一支广为流传的思乡曲改为古调,曲就成了,再配上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词也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