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有了两人坐在西楼临窗阁中。阁间里仍熏了香,弱弱袅袅搁墙角,正当中矮几上一炉羊肉汤,正煨得热气渺渺。两人席地对坐,四爷离了眼去望江岸上的柳道,一排衰败的江柳烟雾般蜿蜒远去,早凋得没一片叶子,只剩稀稀疏疏的枝条结了些残雪。
这景落入眼中,不管怎么说,是有些凄凉。
楚少爷道:“是《狐中身》的残本,听闻本是前朝名戏,后来戏词中所言大约犯了哪家权贵的忌,渐渐地收了声儿,久不再唱,便失传了,不知你可曾听过?”
四爷一手仔细翻看,半垂眼,点头。
想来是真迎上四爷的心头好了,这日他话也多了不少,从戏中故事讲到唱腔演变,新式与旧式的异样,花妆做派,细细道来。侍立一旁的少年听个囫囵,不甚明白,只知那炉汤吃了小半日,再添了三回滚水重煨。
楚少爷一时高兴极了,频频拂袖为四爷的小杯注酒,喝到他晕晕乎乎,脸颊飘红,微偏头,缀纱的红袖懒支起耳角,更衬得眼尾那泪痣鲜艳欲滴。
这神态美极魅极,偏偏昏沉迷离的目光中还透着执拗的热爱,更生出极致的撩人劲儿。
楚少爷又说:“虽过了这么些年,你爱的仍是痴爱着,半分不见少。”
四爷迷迷糊糊,乖乖点头:“是呀,痴爱着。”
楚少爷道:“既还爱着,不如回头吧?戏台仍是你的戏台,你仍是那台上唯一的仙君,我们唯一
的角儿。”
回头吧——
四爷喃喃重复,点头道:“是呀,不如回头吧。”
“可是。”
正待楚少爷眉眼舒展笑意欲开,他手却无意识抚上自己的喉,又皱着眉摇头道:“不行,回不去了。”
说罢仰头闭眼,又饮下一杯酒。
楚少爷再要多问,只见侍候在一旁默默不言的少年忽的跪下来行礼,急急道:“小楚少爷体谅!我家爷看样子是醉狠了,他前日受了寒,郎中让好生将息着,怎料今日顶着化雪天出门,吃了这好些肉汤辣酒,一寒一燥,恐怕难受,不若小的先伺候了爷回府歇下,待爷醒转,再来向楚少爷赔礼。”
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些话,楚宿掉了目光来看他,啧声轻笑。少年始终跪伏不敢抬头,不知他何种表情。但片刻便听他说:“那,请您好生照顾着他。”
出了门,街道上已全无半点雪迹,马车缓慢,四爷躺在少年腿上睡得正酣,少年低头,尖着手指为他拨顺一绺发,心中只想,若他能常这样开心睡去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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