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江汀摆放好手中的汤勺,轻轻往前推了半寸,而后他从座位上起身,后退,朝着江言洲微微倾身。
“父亲。”他低声道,“时间到了,我先离开了。”
等到江言洲望向他,颇为满意地一颔首,道了声“去吧”,他便直起身,转身离开。
清瘦颀长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那侧,唐苏遥僵在原地,眉心愈锁愈紧。
后来。
唐苏遥一点一点意识到,江汀是真的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既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就连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答得最多的,也不过一句‘是’,就好像……成了一件空无灵魂的机器。
规律、顺从、沉默,一天一天更像一个合格的机器。
终于,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之后,除了唐苏遥,江家剩下那些仆从、保镖,也都发觉他们的少爷变了。
比如,江言洲训他的时候,他不再会生气,也不再反抗施加给他的锁链,只是垂眸跪在地上沉默地听着,不管语气有多重,不管提的是怎样的要求,甚至是一些曾经的他所厌恶的事,只要提出来,他都会答“是”,然后一律服从。
比如,江言洲不满于他总是木着脸,他就试着弯起眉眼,扯着唇角笑一笑,虽然笑意不达眼底,却也让他的眉眼间看上去柔和了些许。
比如斥责他对其他人的无视,于是他就把对所有人的称呼都换成“您”,说话时必定微微欠身垂眸,有问必答,礼数周全,也不会出言顶撞。
甚至是不久之后,江言洲将万葉重新介绍给他、让他二人去办理订婚时,他也顺从地答是,而后就真的去试着对万葉好,言语温和,事必躬亲。
不反抗,不忤逆,只剩下顺从和听话。
垂着眸跟在江言洲身侧,沉默地完成一件又一件江言洲安排给他的工作任务,像是一道安静的影子。
原本就只是寡言少语的一个人,现在却更是沉默得骇人,除去工作相关的交代布置,基本很少开口。
瘦了很多,也苍白了许多,但却不再是从前的少年模样,换上了西装衬衣,时刻都规整地系着领带,配上一架银链相衬的银框眼镜,整个人显出几分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沉稳气质。
而最大的变化,还是他的作息——
那是种规律到几乎机械的作息。
六点钟起床上班、工作、九点钟下班、在江宅吃晚餐、和江言洲问好,接着继续工作,最后到凌晨时分再吃安眠药入睡。
——近乎全天无休。
于是相应的,他的脸色愈来愈白,薄唇几乎没了颜色,声音也跟着愈发平和低沉下去,但由于他经常跟在江言洲身边,唐苏遥并不敢多说什么。
他整个人看起来要比从前平静稳重太多,态度温顺到不可思议,但唐苏遥察觉到了他那双没了活气的眼睛,就莫名觉得他在一天一天枯萎下去。
她心疼得不行,开始私下里帮他准备补药,每天亲自看着他喝下去。
看着他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血色,唐苏遥松了口气,又猛然想起来,以前管家曾经告诉过她,少爷从小最讨厌的就是吃药。
——可他一次也没有拒绝过她。
他不会再拒绝他们了。
那个会拒绝、会生气、会厌恶的江汀似乎已经消失了。
而后来,万葉也发现了他的变化。
那一日,是万葉的生日,恰好与集团股东大会撞在了一起,万葉在两人约好的餐厅里等啊等,却迟迟等不到江汀的影子。
直到临近十点,天色漆黑,对方才在助理的陪伴下姗姗来迟。
万葉气极,压下满腔指责,看也不看他一眼,起身就要走,却不小心撞倒了桌沿的茶杯。
嘭地一声,滚烫的热水洒了江汀一身,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张口:“啊……”
而江汀却像是没什么感觉,他唇角的笑意未变,只半跪下去拾起那些被她扔在地上的碎片,鲜红的血迹顺着他的指尖淌下来,起身的时候,他整个人有些不稳地晃了晃,可他却恍然不觉,只抬头望向她,轻声道:“万小姐。”
他的嗓音温柔极了,低磁如同琴弦拨动,目光里满是温顺的笑:“对不起,没有控制好时间,让您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