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草丛传来声响,怕是牲畜,他敏锐的拿下帽子,忽然间见光,眼睛一阵刺痛,等他适应光线,才看清眼前的蒋芸。
她好像哭过,眼睛红红的,不声不吭的站在树下,望着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辛梁星以为他会生气,真见着蒋芸,倒又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他们对视片刻,还是他先开的口,一如往日的口吻,道:“要说你爸?”
蒋芸点点头,哽咽着说:“我没要他说那些话。”她是在事后,她爸在家发牢骚的时候才知道的,她爸字里行间都在看不上辛梁星,说的她也发了脾气,她气她爸的那种高高在上,气她爸不讲道理,气她爸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把别人贬低的那么不堪。都什么年代了,还拿出身来下概论,她家没富起来前,不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忙活吗?
“嗯,知道。”辛梁星坐起来,靠着大树,看向远处的田野,眼睛晶晶亮亮的。
“你别生气了,明天去上班,行吗?”蒋芸低声下气的求他。
说来也怪,他一个普通员工,竟也值得厂长家的千金在他跟前低三下四。
辛梁星平静地开口,说:“蒋芸,你不用这样,喜欢一个人,不是让你变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蒋芸僵住,她刚想说自己没有,可哆嗦的手又出卖了她此刻的灵魂。
“我和你刚认识的时候,就很明确的跟你表示过,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家。”辛梁星把过往翻出来,大抵是要说拒绝的话,所以腔调格外和缓,“我是shā • rén犯的儿子你知道吧。”
蒋芸眼睛蒙上一层雾水,拼命摇头想让他别说了,却架不住辛梁星的坦诚。
“我不是为有这样的家长而觉得怎样,”辛梁星把草帽翻转,盖在一旁的草叶上,顿了顿说:“我妈当年行凶的时候,我还小。”
他用了行凶一词,其实不大妥当,说得她身上的罪又重了一重。
“我爸凭本事考上的支书,被人顶替,从此一蹶不振,染上了dǔ • bó,把家里败的一穷二白,然后回家打老婆。”他扭头,瞳孔有些发暗,明明没有表情,可面部肌肉牵动着五官的细微变化,却能让蒋芸看出难过。
“他打断过我妈的肋骨,打坏了她半个胃。”辛梁星垂下眼睫,指尖抖了抖,喉头发涩,嘴唇蠕动了好一番,继而说道:“你爸妈结婚的时候是门当户对吧?我家不是,我爸耳朵不大好,我妈是断指,所以他们才会被媒人撮合。每次我爸打我妈,都会说她的断指没用。”
辛梁星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飞速结束的,他那个时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半大点的男孩,能挡在妈妈跟前了,却打不过爸爸。总说忍,总说让,好像人生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忍不能让的。
他十五岁的时候青春萌发,潜意识里开始留意男孩女孩身上的线条,他应该有条康庄大道要走的,一切却断送在一个雨夜。
他那天放学回家,拐了趟书店所以回家晚了,秋季的雨寒,打在身上会叫人发抖,他急急忙忙赶回家,还没拉开木头,诡异的直觉让他站在门前,隔着那条门缝,看到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秋雨下的世界一片凄湿,他看见他的母亲在雨幕里,双手握着菜刀,断了他父亲的脖颈。
他有些想吐,后脊背发麻,像有无数条虫子在奔袭着往上爬,血气直涌上他的天灵盖,头一下子重了起来,重到像连他父亲的脑袋也承受了一样。
辛梁星有些傻,他看见他的母亲丢下菜刀,提着一颗圆滚的,他好像没看清,雨势响彻大地,他麻木的思绪宛如破茧的蝶,被桎梏着腹死胎中,他理不清,他真的理不清,发生了什么。
“我母亲提着那颗…”辛梁星说不出口,原来他还是说不出口,“去自首了。”
蒋芸眼泪断线般落了下来,她说:“辛梁星,你别说了。”
“对不起,好像是从那天起,我对异性就产生了某种障碍。”辛梁星说了那么多,话题还能兜回原点,他要让蒋芸死心,“我没办法喜欢你,不好意思。”
他多狠的心呐,为了拒绝她,把那些难堪都抖落了出来。
其实辛梁星还有很多话没说,比如赵桥为什么要去挖他爸的坟,因为那件事闹的太大,有人看见了,有人没看见,看见的拿去夸大其词,没看见的就开始滚雪球似的卷起谣言。什么大卸八块,听的人毛骨悚然。那些好奇的孩子为了满足好奇心,竟敢去挖人家的坟。
辛梁星这辈子最后一次捍卫他那个窝囊的爸,就捍卫了个惊天动地,差点没把自己闹进少管所。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妈会突然发作,他也不明白他爸为什么会自甘堕落,好像人生就是没有办法解释,说来都是一个命字。万般皆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