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理缓缓直起身子,屏住呼吸,踮起脚向前迈出一小步。
他的视野开阔了一些,这才发现红木书桌后面露出一双皮鞋,接着是一双脚,和裸露的脚踝,膝盖以上的部位被桌子完全挡住。
叶知理微微蹙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趴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绕到红木书桌后面。
地上趴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两个小时前还在和自己说话的内厅领班。
只不过此刻,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第77章
叶知理胸腔轰然震动,一瞬间鼻塞口涩呼吸困难,喘不上气。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淋到脚趾,将他的大脑也照得煞白一片。
领班面部朝下趴在地毯上,大滩血迹淹没鼻眼,半个后脑勺已经没了,碎骨和脑浆在强烈的撞击下喷溅在地板和墙壁上。
脖颈处有一个血窟窿,仿佛一只空洞无神的眼,内里鲜肉翻搅,暗红色的血液从洞口汩汩流淌,在肩胛处汇聚成一道沉默的溪流。
叶知理强行压抑下内心惊惧,伸手触碰那具躯体,尚未冷却,也没有僵硬的迹象,明显刚死不久。他慌张将手收回,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从尸体裤兜里滑出,掉在地毯上。
叶知理定睛去看,是几个小时前自己亲手递给领班的那枚蓝色筹码,零星血迹沾在上面,反射着惨淡的光。
他匆忙站起,刹那间头晕眼花,身子一歪倒退几步撞在书柜玻璃上。
冰冷的触感令叶知理一个激灵,他深吸两口气,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勉强维持冷静。皮鞋下似乎踩到什么东西,软软的,有些硌脚。叶知理下意识低头一瞧,是一本账簿,封面爬着几道张牙舞爪的血痕。
一只灰白手掌死死抓着账簿,掌跟已经被齐齐砍断,彻底脱离腕部。切口处整齐的白骨、肌肉、脂肪,如标本般清晰可见。
叶知理瞳孔剧烈地收缩,再次向后退去,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一步一步,背部抵到冰凉的金属把手,才意识到房间的门已经在身后。他赶紧转身走出去,小心翼翼重新将门关上。走廊上依旧悄无声息,人不知道都去了哪里,连个鬼影也瞧不见,寂静得不同寻常。
叶知理屏住呼吸,一路踩着地毯小跑到电梯前,急切地按下按钮。
这个时间赌场几乎都下班了,电梯却迟迟没有上来,他内心焦灼,一边抬头看指示灯上的数字,一边紧张地望向长长走廊的尽头。
电梯轿厢姗姗来迟,不等门完全打开,叶知理迅速侧身强行挤进去,二话不说按下数字。金属门沉重而迟缓地自两旁向中间闭合,完全关上的那一瞬,走廊上出其不意地响起“咚、咚、咚”几声沉闷的脚步。
抵达赌场大堂时,接送员工的班车刚好关门准备发车,叶知理急忙冲出旋转门,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台阶,大力用手挥舞着:“等一下!请开下门!让我上去!”
司机是柬埔寨当地人,听不懂中文,然而看到身着员工制服的人滞留在外面,犹豫一下,还是开了门。叶知理赶紧跨上车,在惊惶未定中坐到后面。
“你去哪里了呀,怎么这么久才来?”
“我们刚才到处喊你呢。”
有认识的小年轻跟他搭话,叶知理也不敢回应,心脏砰砰冲击得厉害,苍白的面孔因充血而发红。他不敢叫人瞧出异样,一路低头靠在车窗玻璃上佯装瞌睡,手指尖却微微发着抖。
到了站,夹在稀稀落落的人流中回到员工宿舍。
金边的夜晚依旧燥热,蝉鸣不止,一丝风也无。叶知理的衬衣已经全部汗湿,袜子也是潮的,湿哒哒黏在脚上,难受极了。他将浑身的衣物统统褪下,走进卫生间冲凉。
生锈的水管裸露在墙壁瓷砖外,摇摇晃晃,吱嘎作响,冰冷的水流从喷头里涌出,带着陈年铁锈味,一股脑浇在他苍白细瘦的胳膊、手肘、腰间,勾勒出不甚清晰的骨骼形状。叶知理闭上眼睛仰起脖颈,喉结耸动,水珠在凹凸的躯体上盘旋、蜿蜒,而后无可抑制地坠落。他在冷水的冲击下渐渐平稳住呼吸,思绪也慢慢恢复清明。
在凉水中淋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腿几乎麻木,他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走出浴室,用毛巾潦草地擦干身体,叶知理躺倒在几块凹凸不平的木板拼成的床上,疲惫感瞬时涌上全身。
事情似乎被一股看不见的缰绳牵引着,朝着他难以预料、难以控制的方向缓慢而沉重地前进。
有一种无可言述的失控感,似乎预想中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逐渐应验。
然而此时的叶知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