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有一台手术,谢燃问他想不想跟,沈时渐好久没有进过手术室,于是跟着师兄上了台。
换拖鞋洗手衣,戴上口罩帽子洗手,他拿起碘伏纱布消毒铺单后,穿手术服戴无菌手套,谢燃在一旁看他操作流利,便开口要他试着切皮。
沈时渐站定在器械台前,拿起一柄柳叶刀,手却没能同半年前一样稳。
“没事,我来。”
刀几乎是从他手中滑落,声响过大惹得护士皱眉:“谢哥今天的学生怎么毛手毛脚的,下次教好了再带下来。”
谢燃不紧不慢地继续手术,“我的错,小朋友紧张了。”
无影灯下柳叶刀切开了一个伤口,鲜红色的血很快冒了出来,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沾满手术巾淌了一地。沈时渐仿佛站在红色中央,眼睁睁地看着血色漫了过来,漫到他的脚下,漫过他的身体……他遽然惊醒,发觉一身冷汗湿了手术衣。
这是一个小手术,他本该可以一个人做下来的。
可怕的耳鸣又出现了,他还开始头晕恶心,不得不退一步下了手术台。谢燃眉间堆满忧虑,手下动作依旧有条不紊,“渐渐,先坐在旁边休息。”
手术室里的心电监护滴滴响着,沈时渐闭上眼一片血色,只好瞪大了眼睛看心跳起伏走势。冰冷的数字不慌不忙地跳动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下落,他突然觉得这一切变得好陌生……又好遥远。
右手食指早已愈合,晕血症状措手不及,平铺在面前的坦途突然变得逼仄,未知而充满恐惧,他细碎地发起抖来。
第18章避无可避
=========================
直到手术结束,沈时渐始终坐在角落里,被带出手术室时还浑浑噩噩,洗手衣浸了个透。
出了手术室以后,谢燃看见小朋友嘴唇发白,握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认真清洗,温声安慰:“刚刚紧张了吗。”
他沉默不语,犹豫片刻坦白道,“是晕血,以前也不会这样。”
可能还不止这么简单……他好像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冷静地站上手术台、握稳手术刀。谢燃轻轻环抱着他,问他是不是想起了不好的画面,告诉他事情和他没有关系,对他说他什么错也没有。
他知道。
但梦魇蛰伏在心底最深处,爆发时山崩地裂,他根本来不及也没有办法自救。
“明天再试试?”沈时渐没有多少自信,神色迟疑不定,“可能下次或者下下次……”
谢燃不肯轻易放过:“渐渐,这件事不能瞒着沈老师。”
闻言他又懵又慌,下意识就要拒绝,“不要告诉爸爸!他说什么话你都听,他要是不让我来见你呢?”
对方握紧他的手,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亲了亲他的额头,用他最受用的语气哄他:“与其在医院里压抑情绪,不如和同学一起毕业旅行,出去散散心吧。”
答非所问,沈时渐还要继续追究,到了九楼电梯门打开,谢燃松开怀抱,他垂着脑袋跟师兄一前一后走了出去。一到办公室谢燃又有别的事情要忙,他坐在沈重轻的办公室里,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妙手回春」有些茫然若失。
他想到自己从小到大救死扶伤的光荣梦想,想到可以离一直崇拜的父亲更进一步,想到很快能和谢燃在同样的地方做同样的事情……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生活残忍而粗暴地从他心上抹去浪漫理想,恶意地用一种可笑的阴影代替了它。沈时渐极力消化暴行带来的副作用,却像浮在冰冷的河水里,越是挣扎越会沉到深底。
谢燃会对爸爸怎么说呢——因为目睹患者跳楼产生心理阴影?老沈一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会看见谢亦瑜写的那些东西,就会发现他和谢燃过分亲密,甚至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和学生在谈恋爱……这对于他们尚不稳固的关系来说,可能会是一次要命的打击。
他不能让事情变成最糟糕的样子,更不能让谢燃落到最糟糕的处境,于是急中生智,在沈重轻推门进来时迫不及待地揽下所有责任:“……爸,我不想学临床了,想去读学术型研究生。”
不防小朋友这么出尔反尔,向来好脾气的沈重轻脸色一沉,“都说好了怎么突然改主意,在实验室里养老鼠会比做手术有意思?再说导师哪是说有就有的,你爸可不是什么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沈时渐心里又酸又涩,压下舌尖漫上的委屈,故作轻浮地撒着娇:“做临床还要直面病人和病人家属,经营这种人际关系好累啊。”
“你呀你,”沈重轻戳了戳他的脑门,“我不管,和你妈说去。”
李心虽然宠他可大事从来不任他胡来,要是没有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绝对不会轻易松口。沈时渐犯了难,但好歹已经把他的情哥哥择了出去,又稍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