狎鱼心虚,不好说自己是想将无定河占为己有,俞彰又不愿意跟他去河里,为了躲避那烦人的天雷,他只能赖在俞彰身边不走。
直到有一日,仙人入梦,说他沾上了水君福泽,有化龙的机缘了,只要好好侍奉水君,施恩布雨,等来日功德攒够了,说不准就能做无定河之主。
俞瑕欢欢喜喜告诉俞彰这个消息:“以后不用你罩着我了,将来做了河神,我罩着你!”
俞彰笑意敛起:“那你以后还来我家中吗?”
俞瑕摆摆手:“当然会来,咱们可是好朋友,不过不会像现在这么麻烦你啦,这些日子多谢你!”
然而俞彰画完水文图就上京赶考去了,一走就是五年。
再来的时候,已经得了神官点化,奉天承运,是将来的水君。
俞瑕想,从头到尾都是他乘了俞彰的东风,到头来还要这么拖累他一遭。
第19章安有遗憾?
时序扶着府君,将府君放在了狎鱼脑袋跟前,他们靠在一起了,狎鱼伸出粗粝舌头舔了一下府君。
他终于感受到俞彰几乎快没有的体温。
“对不住。”时序抱歉看着狎鱼,莫名有些愧疚:“帮不了你们了。”
狎鱼摇摇头,用最后一点力气化作人身,接住坠落的府君一起瘫坐在地上。
“已经很好了。”他语气释然,扶着府君缓慢动作,在地上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定,而后将府君靠在自己肩上。
两个人互相依靠着,像城东那两座坍塌成同一堆废墟的庙宇,一起破败,不分你我。
“我以前喜欢黑衣服,因为黑衣服威风霸气,而且终有一天我会乘风化龙,黑龙多霸气!”俞瑕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年少轻狂的话,只让人觉得心酸。
他说话间吐出几口鲜血,胡乱擦掉鲜血,白色锦衣早就被各色脏污和血迹染地乱七八糟,洇开在花纹中像是一朵又一朵鲜红的花,血丝沁入纹案,时序这才发现俞瑕衣服上的暗纹是木芙蓉。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些绽开的血花,低声说:“他说要我自由,他很少骗我,很少有答应我的事情做不到。”俞瑕抱着府君,两人依偎地更紧,从彼此身上汲取最后的温暖。
话说的有点急,像是怕时间不太够——这些话憋了很久,好不容易有说出来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一个人会听,他再不说,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有多喜欢府君了。
俞瑕接连不断、絮絮叨叨说着,时序安静听着。
太阳要落山了。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那事情之后他总觉得对不起我,于是用各种方法弥补我,可他何曾对不起我?我后来其实很后悔,不是因为救了晋州,其实我也不怨恨,我知道他们也很为难,要是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救晋州。我只是后悔,要是我没去见他那面就好了。”
俞瑕的单纯三百年前后如出一辙,他单纯希望自己被喜爱,单纯希望天下人都好,尤其府君——或许比起化龙,他更想要的是被很多人喜欢,在被家族不承认之后,他迫切想要被承认,被父亲,被宗族,被天下,被苍生。
不是为了香火功德,仅仅因为想听人说他是个有用的人——后缀是人或仙君、神兽或妖兽,其实无甚重要。这是在俞彰屋顶上想明白的,第二天他就因为触犯天条被缉拿了。
可俞彰告诉自己,他燃香寻来的时候,念的是敖瑕之名号,明明家中无人这么称呼他,他以为自己铸成大错,更是不会再有人承认家中有他这么一个没用的人。
时序没忍住说:“就算你没见他,他也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找到你的。”
“是啊,我知道了。”少年低头轻笑,分不清是难过还是释然:“所以这样的宿命我接受了,既然大人要疯,那我就陪着他一起疯好了,他要生要死都好,我都会陪着他。”
天边光芒大盛,西边泛起红彤彤的火光,天河不断倾泻,越来越多的人在洪水中丧命。
“或许公义正道还是在的,只不过我们运气不好,天道没有偏向我们过,我们输了。”鲜血越流越多,俞瑕有些愧疚道:“对不起啊道长。”他在为府君最初的打算而道歉。
时序平静点头:“猜到了。”
“对,道长很聪慧,自然早就猜到了,但……还是对不起啊。”
狎鱼起初为功德而施恩,后来明白因果始末,听了俞彰的话,安心修行不求回报,做了生平最大义凌然的事情,可不成想,最后怨念缠身的却成了俞彰。受难的是狎鱼,却是俞彰下了地狱。
时序说没关系,俞瑕眼睛闭上了。“谢谢道长。”
不知道在谢什么,时序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