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掌事这么久,我从未遇见如此诡异的局面。瓜子皮三个字的确是我的字迹,当时刚从人间回来,记忆正渐渐抽离,手里拿着瓜子皮,下意识就写了下来。生死薄上只能写上人的名字,“瓜子皮”明显非人,果不其然,让非人入薄,我的头发登时全白了。
既然不是人,写在人的生死薄上也无意义,哦不,也许就因为我这一笔,这瓜子皮就成了人也未可知。
我当时想,且看百八十年后,能不能遇见这个叫做瓜子皮的死人。没成想,不用百八十年,一年之后,我就和瓜子皮见了面。死得也忒快了些。
瓜子皮不是人,是一直皮毛干枯的死松鼠。
生死薄一名对一人,从生辰到家庭关系,都列得清清楚楚,哪怕是重名也不会搞混。可这页上,除了“瓜子皮”三个字,全无旁的记载。
难不成他是透明的,所以一辈子活过去,毫无痕迹可寻?我边思索,边打量那只松鼠,它扒着我的案桌边,正吃力地往上翻。
从神态到姿势,我分明眼熟得很,直叫我后心发凉的是,透过那张毛茸茸的松鼠脸,我看到了若有若无的人脸的轮廓。
我越发觉得这是恶作剧。不是别人整我,是我自己在整自己。
莫非,真是我的过失……我啪地合上了生死薄。这笔糊涂账,本清官不认。
我出声道:“下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松鼠刚刚爬上了桌面,累得尾巴都耷拉到了我的案台上,听到我的话,一骨碌跳了起来,撒腿直奔我的烛台。它四肢倒是协调得很,蹭蹭蹭就爬到了烛台的最高处。
松鼠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蜡,尾巴朝天竖着,一副全身警惕的样子。
此时是白天,我没点火。看到他瑟瑟发抖的样子,我玩心大发,打了个响指,火苗登时然了起来,一下子就燎着了松鼠毛茸茸的尾巴。
一股子烤肉味飘到了我的鼻尖。
松鼠一声尖叫,呲溜蹿了下来,屁股一扭,把尾巴摔进了我的墨盒里。它滴溜溜的黑眼睛瞪着我,喉咙哼哧哼哧在喘粗气,瞧瞧,这只死松鼠一定很想咬我。
“下去,藏好。”我重复道,我用脚跺了跺地面,示意他滚出我的视线。
他拖着湿漉漉的尾巴,向我这边慢慢爬过来。蓬松的黑尾巴在我那斑驳的原木桌面上,留下了三指宽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