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是鬼,干公差干久了,积了不少假期,上头说再不用就作废了。我父母亲友早死光了,现在他们或许已经成了别人的孩子、父母、朋友。
我赤条条一个,不知该往哪儿去。
孟女翘着她的纤纤玉指,给我指了指人界,她的指甲上涂着从人界搞来的指甲油,她说这个奶油色最近正流行。
“去跟人玩玩吧,人都怕鬼,你到了人界就是霸王了,指不定人人赶着给你磕头。他们人啊,就兴下跪。”
我信了她的邪。
我到人界得有五年了,没人给我磕头。我无亲无故,上头随便给我安了一个人间的芝麻小官,分了套带院子的小瓦房,从此便不管不顾。
哦对,人界也是随机分的,这个界还有皇帝,我的日子过得平凡而老派,没有奶油,更没有奶油色的指甲油。
不像话,这哪里是度假,连个伺候我的丫鬟都没有,洗脚水还得自己倒,媳妇儿也没个影。按这个人界的规矩,我该有三妻四妾的,可月老说我不算人,他不管,真真气煞我也。
扇月盘腿坐在躺椅上,怀里躺着一只赤红的小狐狸,勾头咬着他的红线磨牙玩。他半眯着眼打发我:“你待个二十载就没了,一个鬼来一个鬼走,别跟人藕断丝连的,净给我添乱。”
说罢便摆手把我轰了出来,我隔着千万缕红线,正待要骂他个狗血喷头。那只红狐终于咬断了红线,一扭一扭朝我走过来,它把那一掌来长的线吐在了我的脚边,又绕着我的脚嗅了嗅。
我不知它是何意,不知该做什么。它低头用鼻尖又把线往我这边拱了拱。哦,它是要给我姻缘线。真真是扇月无情,红狐有义。
我蹲下身,拍了拍这只红狐的小脑袋,“你倒比你主子有情义。你的心意我领了,这线啊,我还是不要的好,省的你主子给你脸色看。”
月老屋里的香火旺得很,天南海北的心愿都在此处聚集,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其实骂归骂,月老这家伙于情于理,都对。
“拿回去吧,就当这是红狐给你的见面礼。”
月老打了个响指,把红狐招了回去。“它咬断了的线,我也用不了。你拿回去缠手腕子上,还能图个吉利。”
吉利个锤子。我骂骂咧咧的走了。
填生死簿,无聊乏味至极,休假过来人间一趟,发现也不过如此。
或许是跟人厮混得久了,我自以为比人还像人。我跟人吃一样的饭,跟人喝一样的酒,跟人一样肆无忌惮的欺负别人。
我每天都骂骂咧咧,觉得被耍了,但是假不能提前结束,界限不开,提前回去得闯结界,出去就得赔上半条命,还罚款。
今天风特别大,万里无云,我嘴里咬着刚烤出来的鸡腿,斜躺在秋千上,死死盯住蓝天,跟莫须有的东西较劲怄气。
这秋千年头不小了,是上一任屋主架出来专门给他儿子玩的。
小庭院坐北朝南,一东一西各栽了两棵桂花树,他儿子有几岁,这树就有几岁。我瞧着这树,至少得长了有四十多年。中看不中用,要是果子树就好了……
“恩公,可否赏口饭于我,您的大恩大德,日后必定涌泉相报。”正盘算着种石榴树还是柿子树,正门被人推了个缝,探出了个灰头土脸的脑袋。
家门口来了个小孩,又是讨饭的。
今年收成不好,多的是填不饱肚子的人。
我啃着滋滋冒油的烤鸡腿,依旧懒散地斜倚在廊下的秋千上,隔着院落冲他喊话:“没有!滚蛋!老子自己都!揭不开!锅!”
“求求恩……”
这小孩说话的气息并不弱,反有股活脱脱的生气,实在不像挨饿到奄奄一息的。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直截了当地吼了回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