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只是你保护不了自己,就别乱走动了。至于方容叙,你也对他保留点戒心为好。”
这话在纪白雨听来,实在不怎么让她舒服。她知道学姐是替她着想,也接受自己能力不足的事实。但高芩千这么议论方容叙令她难过。诚然,学姐的观点十分客观,可想到这些日子里学姐刻意的推拒、疏离,她觉得高芩千没有立场让她戒备方容叙。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却认为:倘若貌合都做不到,神离几乎是必然了。
“那我又怎么知道学姐的话该不该信呢?”
高芩千闻言,明显地一愣:“你认识他几天?不知底细的人难道可以随意推心置腹吗?”
“底细?我曾经以为和自己学姐至少也算点头之交,可惜学姐好像不这么想,而正是几天前,我才知道学姐还有异世界这么一层身世背景。由此看来,一周或是一年,不会有什么差别。擦肩而过并不能让我了解任何人。”
纪白雨须得承认,她怀着点埋怨高芩千的意思。昏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学姐脸上的神色,只见她垂下肩膀,转过身去,还以为她在生气,然而学姐的语气仍很平和。
“我们都一样不值得你相信,但你应该知道一些事。”高芩千在空中随意一捞,留住了几朵飞花,“伸手。”
纪白雨的右手被轻轻握住,温暖的指尖抵在她腕上,细腻柔软的碎花落在她掌心。
“我问你,这桂花好看吗?”
甫一抬头,纪白雨就对上了学姐的眼睛。那是一双很精致的凤眼,睫毛浅淡,眼角风流地上挑,总像半合半闭,为学姐增添几分超然物外的风度,远远凌驾于普通的高中女生。但此时被这双眼紧紧地盯住,她看出学姐的眼中也有平凡的感情,并非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纪白雨的心思尚有一半在信任与否的议题上,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如实答道:“自然好看,可惜才开就谢了。”
高芩千微微点头,就沉默下去。纪白雨渐渐觉得学姐的手在发热,而涌动的暖流又毫无障碍地传入了她的掌心,胸前的吊坠也响应着这份热度。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在她心中激荡,她似乎触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翻起的水波拍在她身上,熟悉万分。她本能地知道此时与她生命中的任何一刻都不同,那种热度、那条河流,比她生活了十余年的家更接近一处真正的归宿。她与周围人、事、物的一切接触,常年带有淡淡的疏离感,总难以投入热烈的感情。只有此刻,她发觉与生俱来地树立在自己身边的屏障隔膜竟尽数倒下:她被敞开的手臂拥抱着;她也能给予同等的回应。
学姐放开她的手,退开一小步,眨眨眼看着她。纪白雨感到掌心微痒,像有一只蝴蝶在扑棱翅膀,松手一瞧,原先零落的碎花已然重新聚成了一簇。
分明是忤逆自然的怪异现象,却发生得那么顺理成章。玉色的花瓣尽情舒展,在她手心徐徐开放,最终停在了盛开的时刻,而包围着她的那种温暖激烈的感受,也随这一过程的结束渐渐离她远去。
“学姐……不,我、我们是……”纪白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但对方准确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我们是一类人。”高芩千接过话来。
纪白雨怔怔地看着她,眼眶有些热。这句话使她心中诸多谜团得解,惴惴不安的心绪有所寄托。她终于明白在杉南高中的上千学生中,她为何独独注意到高芩千,为何总能在人群中有意无意地捕捉到她的存在。因为她们乃是同样的——同样的格格不入,同样的形单影只。即便她身边有宋泠竹这样的交心挚友,学姐身边亦有相熟的同学交往,她们仍然孤单。
这是旁人所不理解的:表面看来,她没有什么缺憾,但她总不能安心满足。天长日久,她亦会自我质疑、检讨:为何贪心不足?
即便是宋泠竹,在她倾诉这一烦恼时,也只当这是她从小长在孤儿院,没有父母在身边,隐隐淤积下了一份不安全感。宋泠竹会拉着她的手,带她在无人的校园角落坐坐,好言好语地劝慰说,每人的心里都藏着许多个结,因为年代久远,埋在血肉中生根,难以纾解,倘若刻意铲除反倒伤害自己,所以她不必勉强,不必自责。
这固然令她极为感动,可终究不如学姐的一个举动更入她的心。她漫无目的地踽踽独行了多年,如今高芩千愿意告诉她真相,她十分感激。她对高芩千以往的不坦率与刻意隐瞒再无埋怨,即使她知道学姐现在仍有所保留。因为她能理解做一个异世之人的难处,为挣得一方立锥之地,在不属于她们的世界里费力周旋,学姐体会的辛酸苦楚断然不会比她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