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学姐找我有事情?”
高芩千顿了顿,答道:“是你没来找我。”
纪白雨想起自己拜托学姐帮忙辅导学习的事情。其实高芩千受伤以后她们就没再翻开过课本,但纪白雨还是延续了之前的习惯,每晚去找她,只不过从学习变成了帮她换药,后来学姐的伤基本好了,她们更多只是在借机聊天。
纪白雨扫了一眼学姐的大腿,发现她已经把纱布取下来了。中弹的地方是一块粉红色的伤疤,当初没有缝合,只是用能量止血,现在看来,或许要比缝合的效果好看一点。
“我真应该让伯父看看……”纪白雨笑道,“如果他看到我们两个高中生处理的外伤比他做得都漂亮,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总不可能是觉得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会发现你作弊了的。”高芩千用指腹轻轻画在伤疤微微凸起的边缘。
“也是,他会吓一跳吧。”纪白雨想,以她伯父认真严谨的性格,是不会放过这件事的。如果她真给伯父看了这块伤疤,恐怕接下来就要把所有关于异世界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高芩千细细凝视着伤疤,又很认真地看着纪白雨,用一种怀旧的语气说道:“你给我处理伤口的时候,我总在想,我一定要很相信你,因为曾经你也很相信我。”
纪白雨有些茫然。她并非无条件地相信高芩千,即使在学姐告知自己异世界的身份之后,她也一直认为她们处游走在各自的边缘相互试探。她不明白学姐这话的意思,从对方的情态中,她又隐约觉得学姐说的或许不是她在想的事情。
高芩千的手从自己的腿上滑下,不着痕迹地移到了纪白雨的浴袍下摆,撩起一角,露出她的左膝。纪白雨的左膝上,也有一块疤。
纪白雨心下一惊。这块疤约有两厘米见方,但早已非常浅淡,只比旁边的皮肤略白,乍一看去并不打眼,摸的时候才能明显感觉到手感的差异。她从记事起就有这块疤,以往问起,伯父伯母说是在孤儿院摔的,领养她的时候就有了。
“学姐是说……?”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竟有些颤抖。
“你都不记得了吧。”高芩千放开她的浴袍一角,遮好膝盖,“也正常,因为那时你太小了。被领养走后也再没回来过。”
“原来我们早就认识了。”
“对,不是从黑色风暴开始,也不是在杉南高中,而是孤儿院,很不可思议吧。”高芩千笑了一下,或许因为她很不常笑,纪白雨觉得她的笑容好看到让人目不转睛,“我知道方容叙把该说不该说的都告诉你了,你听他的就会觉得这世上一切仿佛都是设好的局,是圈套,就等着你往里面跳。但其实我更相信命运,因为即使是人为设下的局和圈套,也是由天注定的缘分开始的。那时候你才三岁多吧,我四岁,孤儿院里有个小恶霸更大一点,每天以欺负小朋友为乐。当时中午我们在一个大食堂吃饭,有老师看着,吃完饭自由活动前会发水果或者酸奶。有一天恶霸让我把自己的橘子给他,我不同意,他就要打我……其实我能逃走的,但你居然冲过来和他叫板,他就把你推倒在地上。土路上有很尖锐的石子,把你的腿划出一大块伤口,流了满地的血。我不知道怎么办,带你去水龙头下面冲干净,结果整个池子里的水都染红了,当时我们都以为你要死了……明明很疼也很害怕,但你一直没有哭,还说,知道我一定会救你的。当然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最后是老师发现了,帮你消毒包扎伤口。”
“这么说,”纪白雨想了想,“我似乎是有些印象的。我记得院子里有棵龙爪槐,我们后来好像坐在它的树荫下。”
“对,那棵树很矮小,但当时对我们来说却是个很有安全感的地方。我们以前曾说,如果要死了,就要死在树下。”高芩千望向天花板,脖颈拉出一道弧线。纪白雨看着学姐,突然觉得她是一个很简单,很纯真的人,她的美,也是像古代雕塑一样无邪的。并非她不会骗人,或没有心计,而是她的情感不虚伪,让人觉得她做坏事也会是坦荡的。换做其他人,讲这样的话或许会觉得难为情,故而总用自嘲的语气去遮掩羞赧,但高芩千并不觉得童言的懵懂无知有什么可笑,她讲得很认真。纪白雨想,现在的高芩千,和只有四岁的高芩千,讲这些话的样子大抵如出一辙。
“后来呢?”纪白雨问道。
“后来你就被一对夫妇领养走了。我不太记得那对夫妇了,但是你走后我问过老师,她说是很不错的人。”
“那学姐呢?”
“我和你不太一样。你爱笑,性格很温顺,身体也健康,很容易被领走。我小时候很瘦,看着气色不好,也不爱搭理那些来领养的人,所以一直待在孤儿院到六岁。六岁的时候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单身女性来孤儿院领养,当时我只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我并不抵触她,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就像和你在一起一样舒服。她带我来到pes,名义上是我养母,但我叫她老师。pes的成年成员很多都会这样,根据组织的要求去收养异世界的小孩,组建一些看似寻常的家庭。不过这些家庭只是为了符合大洲的程序,多数时间我们都在pes的学校度过,学校的师生都是你我这样的人。在孤儿院的时候我从未向往过家庭,但pes确实是我的家,一个很大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