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废城的人问题很多,但承诺很少,迟迟不给个准信,告诉他们何时能够出城,而是纷纷推说具体安排还要由“上面”决定。不得不说,行政效率是慢了些。不过,对于这么一场前所未有的黑色风暴,这样长得有些拖沓的结尾,或许才不算太过仓促。
最在他意料之外的访客是方原和吕之宛。当他看到直升机中走出的是他的父母时,久久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过去的几年,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再次见到自己的父母,要对他们说些什么,每次想到最后,心头总有难以化解的忿恨。但经过这半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怨怼了。方原和吕之宛告诉他,pes解除了对他们的监视,也不会再干涉他们的工作和生活了,以后,他们的家庭会重新完整。方容叙想,这大抵是高芩千向pes提出的要求,放过他,放过他的父母。这段时间他没怎么见到高芩千。虽然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或许是作息不同,两人没怎么碰面。他还是不能完全原谅高芩千在最后的作为——江时也想亲手杀死纪白雨,失败了;而高芩千则是想推动纪白雨自杀,成功了。说起来,高芩千的手法是要高明干净一些。他并非不能理解,高芩千要听命于pes,也没有别的选择。他只是觉得方法未免有些残忍。
直到后来,他才听说了更多关于项链的功用,在pes流传的故事中,那项链只要戴在异世界的人身上,就必然会保守佩戴者免受死亡的侵害。如果佩戴者受到足够严重的威胁,项链会利用佩戴者的生存意志,打破两个世界之间的壁垒,造成黑色风暴那样的灾难。换言之,其实没有人能杀死纪白雨,除了她自己。当钟戍告诉他了这件事,方容叙也只能在心中叹息。他猜这也是钟戍为了化解他的心结,缓和他和高芩千的关系。但其实他和高芩千之间没有什么矛盾,他只是……一时不能面对她而已。
江时也反倒和他相处得意外融洽。能看出来,他对这样的结局也并不感到开心。方容叙阻止他开枪的事,谁都没再重提过,但他心里大抵是认可的。归根结底,他不是个shā • rén的人。
两天前,钟戍离开了废城。名义上,他还是为探查灾情而合法驻留的公职人员,虽然已经接受了一轮盘问,最后还是得回到警局交差,和上级汇报工作。他虽仍是平日那般冷静持重,但方容叙知道他心里大约也不如表面一样舒坦好受。至于这样的推论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他并未说些“逝者已矣,来日可追”之类看似宽慰实则漠然的话。毕竟这种事发生在眼前,又有谁能真正放下呢。临行前,钟戍只交代了警局派专人来接他们的时间,道一句“几位保重,后会有期”,便乘机离开。
这两天,方容叙收拾了一下东西,他没有什么可带走的,只是想最后再整理整理他在废城的生活。之后他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他拿走腰后的靠垫,发现有一本书卡在沙发的缝隙里。雾蒙蒙的蓝灰色封皮,很眼熟,他立刻就知道那是东石案。书签夹在快要结尾的地方。方容叙就从这里读了下去。
书中写道,一番纠结过后,因为不愿失去女友虞梅,吴东石决定答应她,很快与虞柏正式见一面。如果顺利,就试着相处看看。与女友和解令他感到久违的轻松,他笑着来到市场,准备买些肉菜,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刺痛了一个站在阴影中的少年。当他脚步轻快地走出市场,一阵尖锐的刺痛洞穿了他的心。
方容叙最喜欢这本书的一点,就是这个故事揭露了世界的荒谬。其实他的人生,纪白雨的人生,甚至是高芩千、钟戍、江时也的人生,何尝不是这般荒谬?黑色风暴从头至尾,就是一场恶作剧,只不过这个玩笑太过残忍,葬送了许多人的性命。
在际南城的最后一晚,方容叙出了一趟门。他走到流海河边,将橙砂放入水中。橙砂一直没有受到黑色风暴的影响,这让方容叙觉得很不可思议,或许因为她是纪白雨捡回来的鱼吧……这件事,本来也应该和纪白雨一起做的。橙色的锦鲤在水中摆摆尾巴,亮闪闪的鳞片闪耀着,倏忽不见了影踪。他站起身来,看着宽广的流海河,和通往彼岸的珠联桥。此时,那个女孩子,应该已经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吧。
方容叙转过身,向别墅走去。际南城现在是一座死城,但它会死而复生的。他这样相信着。